“屁咧。”
“因為你矮。睡沙發正好。”
“好吧。”
危從安從臥室衣櫃中拿出床單毛被等物;見大哥做著家常的舉動,危超凡突然問了一句。
“哥,你這次回來去看九如了沒有。”
“去過了。”危從安將鋪蓋扔到他頭上,“早點睡。”
“你不幫我鋪好嗎?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怎麼弄?”
“你去了加州,會有人給你鋪床嗎。晚安。”
“哥,哥。”
“還有什麼事。”
“哥,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點嗎。”
“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看到你的眼鏡都光亮潔淨得好像沒有鏡片一樣。你到底都是什麼時候悄悄地擦眼鏡啊?”
危從安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閉嘴。睡覺。”
他掩上房門,將客廳簡單收拾了一下,擦了擦鏡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站在廚房的水槽前面,慢慢地喝。
第二次危機的爆發是在青春期,但與夏珊無關。事實上那時繼母在他的生活中已經退位成為背景板上一個無關痛癢的印子,危從安和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樣,花很多很多的時間和同齡人待在一起,其中尤以和戚具寧最為交好。十四歲的夏天,他們做了一個小手術,術後又在翠島休養了整整一個月。捱過了頭七天的生不如死,藍天,白雲,碧波,陽光打敗了疼痛和傷口,將男孩子愛玩愛鬧的天性全數激發出來。戚具寧的性格一貫是開朗又鬼馬;能從沉悶又虛偽的家庭生活中稍微喘息一會兒,危從安也是無比樂意。他們很快和島上的同齡人打成一片,形成了一個小圈子。
這個小圈子的中心人物是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年紀宥霖,大家都叫他宥霖哥。
紀宥霖祖上三代都是漁民,到了這一代很多年輕人都離島了,他也不例外。度完這個假期,他就要去美國讀書。
紀宥霖生得很精神,一頭韌黑的發,眼睛明亮,下巴有點點的須根,一笑右頰上還有個深深的酒窩。他愛玩又會玩,沖浪,潛水,沙灘排球,水上摩托,無一不精,瘋起來精力無窮,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所以一班男孩子都愛圍在他身邊聽他號令;同時他又有分寸知進退,來島上探病的戚具邇對他有些意思,但他沒興趣,就一直保持禮貌距離。哪怕戚具邇穿著比基尼在他面前晃,叫他幫忙塗防曬霜,他也只是搖手拒絕。
這種完全不受女孩子擺布的高冷態度,令大家更加崇拜。
那天戚具寧和其他人去海邊了,危從安因為頭一天腳底被貝殼劃傷,所以待在度假屋裡打電動。過了一會兒,有人在門廊下搖鈴,他蹦著去開門,原來是紀宥霖怕他悶,特意折返陪他。
紀宥霖道歉:“昨天打球前我應該把場地徹底清查一遍。”
“沒關系。”
“你在玩什麼?”
“gta。”
紀宥霖挑眉看他;危從安道:“我們用具邇姐的身份證買的遊戲碟。”
“算我一個。”
於是兩人一起又玩了一個多小時,累了關掉電視開始聊天。危從安腳傷休息了三天,紀宥霖就陪了他三天,聊了三天。兩個男孩子能聊什麼,無非是遊戲,籃球,運動鞋,山地車;又說到學校,功課,老師,同學。紀宥霖的優點就在於願意將他們當做成年人一樣平等看待,在這種尊重的大前提下,兩個人聊得很投機。聊天的最後總是要談到自己,紀宥霖說自己小時候被爸爸帶到船上,三四點鐘出港捕魚,聞著魚腥味和鹹水味長大,後來他也有模有樣地跟著大人一起下網收網,儼然一個小漁民。紀宥霖的媽媽不是島上居民,為了愛情嫁給丈夫,但不打算讓兒子繼續在海上討生活,堅持送他去南湧口的私立學校讀書,教他不要被翠島給羈絆住。他爺爺原來並不贊成送他出國——老一輩漁民都是用魚來做計價單位的,送一個孩子出國讀書,需要十萬斤鮁魚呢!好在紀宥霖很爭氣,書讀得好之餘,利用假期在日本料理店打工,自己掙生活費。
“你呢。”
危從安想了想說:“叢靜是我媽。”
“……寫書的那個?”
“嗯。”
紀宥霖“哦”一聲,瞭然地點頭:“這樣。我知道了。”
時近黃昏,滿室餘暉。紀宥霖說自己的人生規劃是賺夠了錢就開一家水上運動專門店,不拘在哪處海灘,反正世界上的海都是相通的。
然後又問危從安,知他在外校的中美班直升,想讀醫,但還沒有決定。
剖人和剖魚不一樣。是需要多一點決心。
後面不知道又聊了些什麼,紀宥霖突然來了一句。
“那我在美國等你。”
危從安爽快地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