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靜陳述完這一事實,並沒有再說什麼,但也沒有掛電話。
良久,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疲憊的嘆息。
“媽。我有點累。”
“所以,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嗎。”叢靜問兒子。
危從安沒有回答。
“你還是回來一趟吧。安慰一下外婆。”叢靜道,“但是注意不要在外婆面前也說漏嘴了。她本來心情就不太好。”
危從安開車回到青雲臺。
田招娣看到外孫回來了,心情立馬好了許多,握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快點把房子收回來吧。那麼好的房子,那麼好的環境,租給心不善的人是一種糟蹋。我想你也不缺那點租金。”
“知道了,外婆。讓您擔心了。我會盡快處理好。”
“老家多好啊……空氣新鮮,風景也好,冬暖夏涼……等房子收回來,你和美娜休假的時候可以過去住幾天,散散心。”
“嗯。”
“我知道我這種老家夥說的話你們年青人不愛聽,可我又忍不住想說——反正你們感情這麼好,不如早點結婚,早點生小孩,你們去拼事業,我和你媽來幫你們帶孩子。”
“媽可以嗎。我不是您帶大的麼。”
“你這孩子。外婆沒有文化,只能管你吃飽穿暖;你媽有文化,管你讀書寫字——不是把你教得很好嘛。等你們有了小孩,我們也一定可以把她養得很好……但是一定要少跟你爸那邊接觸。”
從外婆房間出來,叢靜問他:“晚飯吃了嗎。”
危從安搖了搖頭。
“我給你做點吃的。”叢靜朝廚房走去,“我寫的推薦語在書桌上,你幫我看一看?我擔心我老了,寫的東西只有刻板,沒有生動,不入流了。”
因為天氣太冷,一紅一藍兩盆仙客來移到了書房的飄窗上。書桌上,電腦螢幕亮著,滑鼠旁放著兩份材料,一份是賀美娜的個人簡歷,簡歷的右上方是一張半身小照,她微微地側著身子,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神地盯著他,臉上掛著一個恬淡的笑容;一份是叢靜手寫的推薦語,介紹了賀美娜的學習與工作,師承與成果。
不過是兩三頁的簡歷,不到三百字的推薦語,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叢靜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出來吃東西。”
餐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麵。
“這還是你們上次來包的餛飩。最後一份。吃完了就沒有了。”
危從安低垂著眼簾,拿起匙羹;餛飩還有些燙,匙羹翻動湯水,冒著嫋嫋的熱氣。
“這次評選和科騰專案,和5人都不一樣,是全格陵所有40歲以下的青年女科學家一起競爭。美娜和其他著作等身的候選人相比,確實還差得很遠。所以她一開始很惶恐,說實在受不起,等三十五歲的時候再考慮這件事情吧。”
“可是學校想要鍛煉她,她不能推辭。我記得孟子說過一句什麼來著,就是說人們有可能會獲得超出預期的贊譽——”
危從安開口了:“不虞之譽。”
叢靜點了點頭:“對,就是這個。‘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人們既有可能獲得超出預期的贊譽,也有可能招致過於苛求的抨擊。明代的王陽明在這個基礎上說‘毀譽在外,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清朝的曹雪芹用‘不虞之隙,求全之毀’在世情小說裡形容兩小無猜但總是吵架的小情侶。你看——雖然是ai時代了,但古人說過的話能一代一代地流傳下來,賦予它更多的內涵,說明還是很有道理的。”
“王陽明說得對。人生在世,偶有不虞之譽,很正常。不妄自菲薄,也不驕傲狂妄,平常心對待就好了。”危從安道,“我不覺得她有什麼受不起的。”
“是啊。我也是這麼和她說來著。”叢靜拿起茶杯,“那你呢。對她有求全之毀嗎。”
“如果有的話——”她說,“你考慮過她受不受得了嗎。”
說完這句,叢靜就再也沒有說話了,只是無聲地喝著茶。
餐廳裡很安靜;安靜到只有匙羹被放下時清脆的一聲響動。
“媽。”他的臉藏在嫋嫋升起的熱氣後面,聲音也變得含糊不清起來,“我也很難受啊……我難受得好像要死掉了。”
“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最心疼你——既然這麼難受,回紐約去吧。”叢靜道,“你在那邊有公寓,有同學,有朋友,有資源,重新把事業做起來應該不難。換個環境,和這邊的人和事都隔離開,過上一段時間,你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就這樣決定了。我來給你買機票。格陵的一切都放下。明天就走。不要再回來。至少在你好起來之前不要再回來。這邊的事情交給張家奇幫你處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我和你外婆有空會過去看你。”叢靜將手機拿得稍遠一點,點開出行軟體開始瀏覽航班,“今天晚上來不及了……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九點零六分,格陵航空有一班機從格陵飛往華盛頓。再從華盛頓飛紐約應該是很方便的……商務艙好嗎?好了。訂好——”
危從安從母親手中抽走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