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大學的南門正對著格陵理工大學的北門,中間隔著一條四車道,被兩邊青蔥學子戲稱為“楚河漢界”。許多私家車和公交車在這條楚河漢界上開過去開過來,放下或者接走一些學生。夜幕下,一南一北兩座校園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這正是大學所特有的生命力,蓬勃,無窮。
危峨的庫裡南從楚河漢界的盡頭出現,打了燈從對過轉向,停在斯蒂爾門口。
叢靜站起身——奇怪了,作為一名經常獲得“格陵大學年度十佳教師”稱號的二級教授,她得到關於“教姿教態”的最多評論是“儀表端莊”和“親切大方”,此刻卻不知道一對手臂應該擺在哪裡比較好。
危從安先下車,對她揮一揮手以示意,又繞過來開車門。車門開啟,先是一隻手伸出來,放在他手裡,然後露出一張俏臉,一雙眸子在夜裡亮若寒星。
女孩子牽著危從安的手下了車。她穿一件鵝黃色的絲質襯衫搭一條深色闊腿褲,腰肢只有盈盈一握。整個人姿態纖弱,飄然若仙。
啊。終於有人降服了他,叫他心甘情願地侍奉左右。
有些淺薄的中年女性,看到自己伺候長大的兒子又去伺候一個陌生小姑娘難免不快。但跌宕人生總結出的智慧告訴叢靜,尊重和支援孩子的選擇才是最好的祝福。
愛屋及烏,她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彷彿從《洛神賦》裡走出來的女孩子。
她笑著迎上去,待到近前,危從安介紹:“這是我女朋友賀美娜。”
賀美娜笑著問好:“叢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曾經上過您的課。還在您家蹭過飯,很多很多次。”
眼前的倩影和記憶中穿紅鬥篷的小女孩重疊起來。叢靜又驚又喜:“啊,是你!我記得。我記得你在作文裡寫過被外星人綁架,還寫過‘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這種耳熟能詳的歌詞從老師不會被大眾記憶帶著唱,而是自然流暢地說出來。賀美娜佩服得五體投地:“是我。是我。”
危從安大為吃味:“她說你就不生氣?”
“叢老師沒有取笑的意思。”
“我也沒有。”
賀美娜只是笑;危從安原本假裝繃著臉,見她笑,便也禁不住地笑起來;叢靜一時間只覺得人生愜意圓滿不過如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賀美娜的頭發,柔聲道:“好孩子。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危從安將油松茸交給母親;叢靜道:“外婆愛吃雲南的油雞樅,做法應該差不多。”
賀美娜虛心地問:“怎麼做?”
叢靜想了想,道:“最簡單的——你們都吃過絲瓜面。取一小撮放在上面就行。”
賀美娜大樂:“英雄所見略同。”
危峨之所以沒下車,是因為夏珊正好打電話過來。他面帶不耐地聽那邊說了半天,最後才道:“難道我去問他女朋友用什麼粉底?開什麼玩笑!”
他掛了電話,下車,朝他們走過去,正好聽見叢靜說:“……青年論壇……有空可以來看看……”
他出聲打斷:“叢靜。是逼死皇帝的權臣多,還是扳倒權臣的皇帝多?”
“什麼?你慢慢地將問題再說一遍。”
叢靜口吻溫和,彷彿在課堂上回答一名突然舉手提問的學生。危峨便將今天下午和危從安爭論的內容大略地講了一遍。叢靜聽完,道:“從安是對的。至於為什麼,你可以去知網搜尋我今年六月發表在《歷史研究》上的一篇相關文章。”
危峨道:“你說兒子是對的,那就是對的。不用再查。”
叢靜又道:“你有事的話先去忙。等會我把孩子們送回去。”
危峨道:“我不忙。這位是從安的女朋友,賀美娜小姐。”
叢靜奇怪地看著他:“剛才已經互相介紹過了。”
危峨注視著前妻:“那我們四個人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他竟將生意場上那種“畢其功於一役”的雷霆手段施展在生活裡,想要一鼓作氣搞清楚兒子新女友的底牌到底是紅心皇後抑或方塊三。
危從安看得透徹,當即拒絕;叢靜也覺唐突:“太晚了。大家明天都要上班。以後再約吧。”
危峨還想說點什麼時,咖啡館的大門開啟,走出來一位中年男人,手中拎著一個飲品杯託。
竇雄早已脫下那一身司機制服,且悠哉樂哉的退休生活令他體重增加了約五公斤,故而賀美娜第一時間只是覺得面熟;等他走至近前,她才發現是頗有些淵源的長輩,不免有些錯愕於這一巧合。
今天晚上她似乎跨入了時空回溯之門,遇到一位又一位故人。
與叢靜的師徒緣分,與竇雄的司乘情分,統統都是她的過去。不能這邊認領,那邊抵賴。
賀美娜主動與竇雄打招呼:“竇伯伯。”
她清減了不少,又換了發型,但竇雄還是一眼認出她來了,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隨即恢複如常,瞥了危從安一眼。
危從安回以坦蕩眼神,摟著女友肩頭介紹:“竇叔,這是我女朋友賀美娜。”
叢靜有些奇怪——沒有介紹,她怎麼知道他姓竇?但她從來不深究這種問題,對竇雄笑道:“美娜曾是我的學生,他們小時候就見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