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已經伸手入水,折下一支睡蓮,花莖留了近一米長,用來插瓶最好不過。他整條胳膊都是濕淋淋的,轉頭看向他父親,臉上竟是一副孩童般的稚氣:“怎麼?不捨得?”
危峨放下心來,一揮手道:“我以為你喝醉了。隨便摘。”
二樓窗邊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危從安一口氣折了五六支。因為是晚上,花已微微合攏,看不出什麼品種。危峨道:“叫她插在花瓶裡,加清水,多曬太陽。花開的時候清麗脫俗,令人忘憂。”
危從安笑笑,拿著花上樓去了自己房間。沒幾分鐘再下來時已經換了衣服,擦拭幹淨的花束則用一張宣紙包住,攏在手裡。
工人已經將他要的油松茸放到車上去了;庹叔駕著庫裡南在車道上等他。
直到換鞋出門,開門上車,他再未見到夏珊,再未見到那件瞪著他的雀羽花紋外套。他以為走出沼澤,豈料危峨竟繞到另一邊開門上來,在他身邊落座,一臉慈愛笑容:“我也出去兜兜風——怎麼?不歡迎?”
家裡三臺車,還有一名司機待命。大不了叫計程車。危從安正欲下車,老父親鉗住他的手臂:“今天晚上我跟定你了。”
憑什麼將危從安的不聽話全歸結到叢靜身上?他自己也是越老越倔,再加上點酒精催化,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氣勢:“老庹有沒有這個本事你知道。”
危從安重新坐回去。
“您過多三個月再來跟吧!現在跟,太心急了!”
危峨笑了笑,突然盯著兒子的眼睛道:“男人戒煙只有兩個原因。一是病得要死,一是愛得要死。窮得要死都不會戒。過多三個月?說不定她能叫你連酒都戒掉。”
危從安不想拖延時間,淡淡道:“隨便吧。”
庹叔問了地點,將車開出去。
危峨道:“嘉覺區這個樓盤不錯。交通便利,周邊設施齊全。剛開盤時價格也不算高,很適合年青人置産。”
危從安道:“那是她朋友家。她不住那裡。不要誤會。”
危峨先是不語,又道:“何必呢?你越生氣,我越要去見一見。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怕我吃了她不成?大不了,爸爸一句話也不說,只當我是個搭順風車的老頭子,行不行?”
危從安道:“剛才的醒酒湯,您沒喝一碗?”
危峨笑了;他微微抬眼,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從安。爸爸老了。”
無需長篇大論;從父母口中頭一回悵惘地說出“老了”這兩個字對兒女來說不啻於當頭棒喝。
老了便意味著以往由父母扛著的責任要動一動,移到兒女肩頭上來。危峨見危從安有所觸動,繼續道:“前天晚上,我想要試試像年青時那樣,一步跨三級地上樓。跨是跨上去了,膝蓋疼了一整晚。”
危從安孝心大盛,誠懇道:“要不要加裝電梯?我有相熟的代理。”
危峨一時語塞,又道:“爸爸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行,但你可以。子承父業,天經地義。”
危從安道:“我現在過得很快樂,為什麼要自己伸頭過去戴一道緊箍咒?”
危峨道:“我沒想過你回來後立刻一切聽命於我。潑猴和師父不知鬧翻多少次!新舊觀念總要有一個磨合期。”
危從安道:“您就不怕我回了itoy之後霸佔一切,將夏姨和小凡掃地出門。”
危峨道:“你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危從安道:“對。我做不出來。但架不住有人總覺得我會這樣做。我是很怕麻煩的人。既然生了嫌隙,在問題解決之前,還是避忌一點比較好。”
他說得十分直白了;危峨一時作聲不得,良久才苦笑道:“不肯放手的,絞盡腦汁要搶回來;想交班的,避之唯恐不及。”
危從安道:“攘外必先安內。”
危峨嘆了口氣,道:“從安,我們父子難道不是一家人?你就這樣生分?我自問是個開明的家長,以前你在tnt工作我從來不說什麼,要錢出錢。現在,是你報答的時候了!”
危從安道:“現在?現在只是有一點摩擦就把這筆錢時時掛在嘴邊。一旦我和您有了重大分歧,大概從小到大花在我身上的錢都得吐出來。”
危峨怒喝:“小孩子胡說什麼?”
危從安道:“我明天開一張支票給您。”
危峨道:“我不收。”
危從安道:“不收的話以後請不要再提。”
危峨冷笑:“我不提你就能當不存在?你一直都是一個念舊,重情重義的孩子。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替你付一半了吧?這便是你下半輩子替itoy賣命的定金。”
危從安先是不語,然後道:“如果我是個不爭氣的孩子,也會叫我回itoy嗎?”
危峨氣定神閑:“你是我的兒子。不可能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