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她仍不低頭。
只要她不低頭,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走投無路,替她撣去皮鞋浮灰的蔣毅。
有那麼一瞬間,ada覺得蔣毅要抬手打人了。事實上他現在做出任何不體面的舉動她都不會驚奇。她甚至懷疑,蔣先生是被奪舍了嗎?否則怎麼解釋他這一系列的失智行為?
這兩年來,她親眼看著他的兩鬢由斑白變作全白;簽字時不得不戴上老花鏡;身體機能的下降讓這位即將步入六十歲的中年人變得更加跋扈專橫,但他的決斷力並沒有丟失——除了面對危從安或賀美娜這兩位年青人的時候。
蔣毅重重地從胸膛裡“呵”了一聲,冷冷道:“好!很好!有骨氣!科學的理論研究沒有國界。你想去做它的基礎研究,請便。但是産業轉化不一樣。維特魯威擁有此項專利,將來透過臨床試驗,投放市場,只能由我們來完成。如果基礎研究和産業轉化混為一談,醫藥經濟早就亂了。”
“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繼續留在明豐,但不能繼續做tnbc的藥物研發。否則我會發律師函給你們。如果你企圖繞過專利,我會和明豐打官司打到底。”
“如果明豐你待不下去了,想去維特魯威——”
他微笑:“我家裡還有很多鞋子需要擦。”
說完蔣毅也不等賀美娜反應,就要離開。
“等一下。”
他經過賀美娜身邊的時候,她叫住了他。
因為聲音很低,沒人聽見賀美娜對蔣毅說了什麼;但他臉色一變,重重地哼了一聲,拔腿就走;ada緊隨其後。
蔣毅離開後,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賀美娜。
有好奇,有憐憫,有嘲諷,也有惋惜。被這麼多毫不掩飾好惡的目光壓在肩上,她似乎並不覺得多麼沉重,多麼難堪。她只是輕輕地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也一一拂去那些探究的目光。
一名保安走上前來,低聲道:“賀小姐。ada姐叫我送你下樓。這邊請。”
“謝謝。”
她跟著保安走到電梯前,保安替她刷卡並按下電梯按鈕。看完了整場鬧劇的戚具邇像只貓一般,悄無聲息地跟過來,揮了揮手,示意保安離開。
雖然她也覺得蔣毅過分,但一開口仍然忍不住嘲諷:“失望吧?被羞辱了一番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賀美娜轉過臉來。
時隔兩年,她和戚具邇再一次面對面。一個仍然是紅塵裡蒸騰起來的一股書香,如果說和兩年前有什麼改變,大概是面容更沉靜了些,書卷氣更沉鬱了些。一個仍然是嫻雅的古典美人,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比兩年前更精緻更年輕了。可以想象直到五十歲,六十歲,她依然會是這副雍容端莊的儀態。
剛才戚具邇的雙手負在背後,現在施施然地環住雙臂,賀美娜才看到她手裡拿著一個30的白色保溫杯。
戚具邇微歪著頭,笑著望向賀美娜:“我說你怎麼無權無勢,兩年前敢那樣下他面子,兩年後又纏著非要見他。原來你不知道他會報複呀。”
賀美娜沒有說話,只是瞥了保溫杯一眼,將目光移開。
“以前你是具寧的女朋友,他沒辦法,只能給你三分薄面。現在你不是了,他當然有仇報仇。不過,”戚具邇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不贊同,“沒想到他居然會做得這麼絕。”
她想了想,又笑道:“他最近在從安身上吃的虧,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呢。也難怪會失去風度。”
看著戚具邇自滿的笑臉,賀美娜突然就覺得很厭煩,也不搭話,只是走上前按了兩下電梯按鈕。
戚具邇微微斂去笑容。
她紆尊降貴來安慰她;她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這麼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
“你應該是看到他關於碳中和的採訪了。”
“是。我看到了。”
“沒錯。他還在提你爺爺是他的貴人,說什麼格陵紡織很多年前就在使用再生纖維材料,現在科技進步,更是給了他打造綠色低碳産業鏈的信心。”戚具邇一嗤,“你不會真以為他對你爺爺多麼尊敬吧。作秀罷了!”
“真不知道你是幼稚還是天真,非要來自取其辱。”
“我只是來試一試最後這條路。既然走不通,我就調頭走另外一條路。戚小姐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既然你問到,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和具寧分手之前,有沒有試過最後一條路呢?”
賀美娜蹙眉望向她;戚具邇笑笑,上前一步,幾乎是在她耳邊低語:“譬如說,懷一個孩子來留住他?”
這種低俗的言語不該出自端莊的戚具邇之口。就好像剛才粗鄙的要求也不該出自威嚴的蔣毅之口。
既然大家都在發神經,那賀美娜也不想做一個溫善的好人了。
其實問完戚具邇就有點後悔;但話已出口,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失了氣勢,於是站直了身體,笑微微地看著賀美娜:“這種私密的問題,你不想回答我也理解——”
賀美娜打斷了她:“戚小姐,今天你也挺讓我意外。以前只是看不起人,現在一張嘴就這麼髒。”
深感冒犯的戚具邇臉色一變,冷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