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對方又將正式稿件群發至所有作者,請大家檢查自己的姓名地址等資訊等有無錯處。
賀美娜見自己的名字在七位作者中位列第四,大為驚訝,立刻回信謝絕。
未幾工作電話響起,是對方打過來。
“賀博士,容我向你解釋:前三位作者都是格陵大學生科院的學生,所有實驗都是他們完成,確實居功至偉。況且他們需要這篇論文畢業和找工作。”
那人以為她貪心。
“不是名次問題。我什麼都沒做,不應在作者名單裡。”
“你幫忙修改了語言呀。經你潤色,整篇文章大不一樣。”
“很多英文編輯公司都做得到。”
“哈哈。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論文發表,專利申請,都與年終評級有關。”對方善意提醒,“你是不是還沒有看過一系列與年終獎相關的檔案?我發給你。”
“無功不受祿。心領了,謝謝。”
她掛了電話;過一會那人又打電話來,依然客客氣氣:“賀博士,我們準備投某某雜志,你有無建議?”
賀美娜恍然大悟。她的導師是那本業界頂級雜志的客座編輯。而這篇文章的水平,恐怕還夠不上在該雜志發表的門檻。
“請將我的名字列在致謝那一欄。”
“唔……多謝。”
“不必謝。需要我寫封信給岑編嗎。”
岑編即是她導師。那人大喜過望:“再好不過。”
魯堃很快聽說此事,心中冷笑。“本土派”做事就是這麼小氣鬼祟,上不得臺面。拿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第四作者署名誘惑新人,好借機投稿她導師所主編的雜志,不上當說明小姑娘還不至於是個傻白甜。
但後續她又肯寫信推薦,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其實業內都心知肚明,署名也好,寫信也好,能做到的只有讓對方不要一開始就斃掉稿件,而是手下留情,讓稿件進入評審流程,給業內專家看過審過,即使最終不能發表也能得到幾條建設性的意見。果然投稿之後該稿件很快進入了評審階段,至於是不是賀美娜寫的那封僅僅回複了“okay”一詞的推薦信起了作用,誰也不知道,但誰也不能否認。
魯堃和賀美娜的辦公室並不在同一層,除了上下班乘坐電梯外鮮少碰面,偶爾會在實驗室或者餐廳撞到。一般情況下,她會主動打招呼。若有時間,她還會笑著聊兩句天氣,工作,今日選單,最新科研進展。魯堃心想這小姑娘見風使舵得倒快。當然,賀美娜和其他人寒暄也是未語先笑,聊天內容也是天氣,工作,今日選單,最新科研進展,只是魯堃並不知道自己沒啥特別。她不在意“本土派”和“海歸派”之間的界限或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則”。若是中午時間比較緊張,她會在中餐視窗點一份軟炸蝦仁夾在全麥貝果裡帶回辦公室;有時也會點一份不帶沙拉醬的沙拉,要求粉面檔口的師傅放在她的米粉裡面。
魯堃頭一次看到有人這樣混搭,眼睛幾乎彈出來。
“賀博士。你這是什麼創新吃法。”
“哦。雞湯米粉裡的青菜太少了。”賀美娜倒是沒什麼特別想法,把沙拉裡面的西藍花,捲心菜還有玉米粒放進去燙一燙剛剛好,“咦,今天的水果是西瓜。”
她去取了一碟西瓜過來,見魯堃仍站在粉面檔口未離開,只好開口問他:“魯主任,你要吃一塊嗎。”
魯堃承認,自己看不透她。
說來奇怪,賀美娜不打算與同事發展友誼,反而說話溫柔委婉,能幫則幫。但是面對危從安她就不由自主地變得挑剔刻薄,牙尖嘴利。她回撥電話本來是想普及他一個常識:格陵在東八區,紐約在西五區,中間有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此刻紐約是晚上,格陵是中午。他怎麼說話和回答賀天樂的數學題一樣沒有邏輯。
明明題目是12只小球,其中一隻重量輕,而不是其中一隻不知是比正常小球輕還是重,最少稱幾次能找出來。
想一想也該知道,小學四年級怎麼會出“不知輕重”的題目,就和他一樣?
但當他喊她第一聲時,她就心軟了;喊第二聲時,她開始反思自己太苛刻;喊第三聲時,她不由自主地回應了一句:“哎。我在。”
他們之間不僅僅有十三個小時的時差。還有八個月的誤會,十二年的陰差陽錯。
聽見她的回應,他心滿意足,綿綿地“嗯”了一聲:“你在就好。”
他的聲音一向很好聽,就像一顆成熟度剛剛好的橄欖。若是被酒精浸過,輕佻了聲線,便多了一股令人雙膝發軟的的曖昧味道。
“你喝酒了。”
她的聲音彷彿綠洲之上的一陣微風,從喧鬧的正午格陵吹來靜謐的深夜紐約。他所住的公寓正對著中央公園,靜得可以聽見一隻青蛙就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不停地鳴叫,大約是厭倦了集體生活,從池塘跳來他家陽臺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