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那麼會賺錢,我才懶得撿錢呢。”
她走進臥室去找叢靜的電話號碼;渾然不覺這話聽在牌友耳中卻另有一番含義,大家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繼續打牌。
胡蘋從電話簿上找到了叢靜當年固定電話的號碼。號碼已經升級,她又按提示音重新打,響到四聲時,一把青年男聲接起來,簡潔而禮貌地問:“哪位。”
“叢老師在家嗎。”
“不在。”
“週末都不在家?加班?”
“您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要緊事。要不你把叢館長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自己和她聯系。”
“格陵大學圖書館主頁可查所有工作人員辦公電話,郵箱及傳真。”
“我這是私事。我是叢館長的老朋友。”
“這個恕我不方便透露。”
彬彬有禮,語調輕快謙和的表像下,是“連她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恐怕私務往來也有限”的淡淡譏諷。胡蘋這時方品過味來:“……你是叢靜老師的兒子?你不是在華爾街工作?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邊霎時沒了聲音;胡蘋沒聽出沉默中的警惕和抗拒,笑呵呵道:“你——喂?喂?”
胡蘋先是有些惱火,隨即樂觀地想,也怨不得人家。估計平時打電話的無謂人士太多,不勝其煩。畢竟也還指了條路,而以她的性格,不試遍所有可能決不放棄。
她不放棄地又按網上查到的辦公電話打過去。說來也巧,因為下個星期一要交一份大型科普活動的計劃書,兩名副研正在館長辦公室內一起議事,叢靜就接到了這通電話。
“稍等。”她示意正在發言的副研停一停,接起電話,“哪位。”
“請問是叢老師嗎。”
她摘下眼鏡:“我是叢靜。您哪位。”
“我是小胡。胡蘋。西城棉紡廠的胡蘋,以前我女兒賀美娜參加過您的作文教學。您還誇她聰明可愛呢!有印象嗎。”
叢靜微微一笑:“記得。教過的學生我都記得。有什麼事嗎。”
“不打擾您吧?”胡蘋一鼓作氣道,“其實是這麼一回事。我們家美娜剛從美國回來,你兒子不也正好在國內嗎?大家都在波士頓留過學,一定有共同語言,你看要不要安排讓兩個年青人見見面,認識一下?”
叢靜瞠目結舌,良久才道:“您有心了。很抱歉,孩子這方面的事情我從來不管。他也不喜歡我管這個。有緣分自然就會遇見。不需要長輩人為幹涉。”
“叢老師,話可不能這樣說。現在孩子們都一心撲在工作上,哪有時間去認識異性?我們家長給他們穿針引線不是很好嗎?哪有做家長的會害自己的孩子嘛!”
“您說的有道理。不過我兒子真的不喜歡相親。不瞞您說,他之前還曾經讓他爸爸介紹的相親物件下不來臺。小胡,我認為孩子的事情不要過多幹涉,否則會讓孩子反感。”叢靜依舊客氣道,“如果您有別的需要我幫忙,我一定盡力,好嗎。”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無謂強人所難,胡蘋依舊樂呵呵道:“那算了——您能留個手機號碼給我嗎?”
好容易將胡蘋應付過去,叢靜搖著頭掛上電話。兩位坐在辦公桌前的副研偷偷掩著口笑。叢靜道:“別笑了。剛才說到哪裡。”
“其實您今天不來也沒事。我們做完了發給您看就行。”
“時間太趕,還是邊討論邊改吧。”
副研知道她脾氣溫和,彼此相處又像家人一般,於是笑著說:“這都怪您把兒子培養的太優秀。前腳剛剛踏上祖國大地,後腳就有人來說媒。”
“這是為人父母必修的一課。孩子到了一定歲數,不是你幫他惦記著,就是有人幫你惦記著。”
“有人惦記總是好事,我家那個蠢貨根本無人問津。”
“父母給把把關總是好的。難道要像經濟學院的盛教授那樣,那麼出眾的兒子,鐵了心非要娶一個比自己大六歲的,還是個幼兒園的老師——氣得他媽媽差點腦溢血。”
也難怪兩位下屬這樣打趣。前兩天生科院岑院長那邊打電話來,說是有位優秀的女學生,剛剛留學回來,各方面都和危從安非常適合,也被叢靜婉拒了。在旁人看來未免覺得叢靜託大,但在叢靜心裡,不過是不想做讓兒子反感自己的事情罷了。
叢靜從相框旁拿起老花鏡:“背後莫談人是非。我們還是繼續工作吧啊。”
她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祖孫三代在海邊的合影。構圖有些奇怪,右邊明顯留了大塊空白。
那時她剛經歷了一次手術,兩次化療,病情穩定了些。危峨見全家人這半年都辛苦了,就提議去海灘散心兼拍照。而這張照片之所以沒有拍下他,是因為他剛設好三角架和延時,準備跑過來的時候卻被沙石絆了一跤,沒來得及進入相框。
雖然後來又補拍了幾張全家福,但危峨因為這一跤摔得有些疼,那一天剩下的時間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回來後洗出來的照片很不理想。反而他缺席的這張,祖孫三人都笑得非常自然。
就連那片空白,看久了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