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疼嗎?”
“不疼。”
危從安一手插進外套口袋,從她身邊站開。
想必是怕她過病給他。本著生物醫藥研究人員的職業操守,賀美娜誠懇地看了危從安一眼,好心科普:“不用擔心。面板過敏不傳染。”
等到了地下車庫,她最先走出電梯;夫妻二人走在中間;張家奇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走在最後的危從安拍打著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他重新為四人介紹了一遍——家裡的領導,公司的領導,還有家裡領導的閨蜜。每個人都有千絲萬縷的社會關系,最難得大家是高中校友,應該能很快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今天這次見面太戲劇化了,要不咱們四個校友再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聊聊?反正時間還早。”
在一切社交形式當中,視線接觸最真實。
當一個人在下屬介紹妻子時,能展現出溫情的對視,即使言不由衷也還是禮貌地回應“常聽家奇提起你”;而在介紹到賀美娜時,眼神疏離冷淡,賀美娜看見他滿臉都寫著嫌惡兩個字——其態度已經不言而喻。
若是危從安開口拒絕,作為下屬的張家奇必然難堪;張家奇難堪了,作為妻子的錢力達也沒面子。賀美娜立刻以“家中有事,將來還有機會”婉拒。大概是遺憾的表情做的太生動,張家奇又盛情邀請兩次。錢力達嫌他激進,但她從不在公共場合數落老公:“美娜,我開車送你回去。你要先去買點藥嗎。”
“我有藥。你現在還開車啊?”
“我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自己開?”
“我們也開了車。媳婦兒,把你那破比亞迪停這兒,坐咱們的車。還有美娜,一起一起。”
賀美娜知道張家奇是好心。但過分的好心等於毫無分寸的大包大攬,將所有人都置於一個尷尬的境地。作為在場唯一的無車人士,如果繼續贊美格陵市公共交通系統的發達及便利,衷心地表達自己對於軌道交通出行的信心和喜愛,只會讓氣氛更加尷尬。
她想好了最近且方便停車的公交站,正要說謝謝時,一直沒說話站在稍遠處,並不知道賀美娜給自己腦補了多少內心戲的危從安突然走過來,對張家奇簡短道:“先回公司。”
錢力達立刻展示出與孕婦身份不一致的男友力:“你們辦你們的事情去。美娜跟我走。”
本以為就此分別,沒想到在出口前兩撥人又會車。
“看,我媳婦兒的車。”張家奇先看見了自家的藍色兩廂轎車,鳴笛示意。
危從安看到賀美娜坐在副駕駛座上,手裡拿著一包開封的餅幹,錢力達一手扶著方向盤,不知道說了什麼,賀美娜笑得非常開心,又順手朝錢力達嘴裡餵了一塊。
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寧可坐在破比亞迪上笑,也不坐在特斯拉上哭”的暢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突然就降下車窗。
她一看到原藏於車窗後面的他,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錢力達還在說著什麼,但她只是勉強地點著頭。
他升上車窗。
就此分道揚鑣。
“你車上的零食還真多。你以前不愛吃這些。”
“我口味沒變。這都是張家奇準備的。”
張家奇這個人有時也龜毛得可怕。因為錢力達曾有過專注於工作結果餓到低血糖的經歷,故而他在家裡,車上,乃至於物證一處的辦公室裡都備著各種零食和飲料,務必讓她一伸手就能拿到。
每個星期補貨清貨的工作也是他包攬。譬如這臺車上的零食和飲料各有四五種,什麼口味的都有:“他很細心。你現在懷孕了,應該聽他的話,讓他送你回去。”
“我現在還能動就自己開。等過了三十六週再讓張家奇開幾次找找感覺。生産住院,往返接送,有他當司機的時候。”
“你都計劃好了。”
“結婚和工作都一樣。做好周計劃,月計劃,年計劃——一步步來,總不會錯。我們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正在穩步進行中。”
“所以你們的一五計劃是什麼?”
“給雙方老人裝修老屋,每家六萬以內的預算。買一部十萬元以內的代步車。生一個小孩。儲備十五萬育兒基金。後面那兩條還在努力。”
“你的計劃都是為了孩子。裝修老屋是為了方便將來老人帶孩子。買車是為了方便孩子出行。存錢也是為了孩子。你沒有關於自己的計劃?”
“當然有。三十五歲之前能升為正處——開個玩笑。結婚不是終點站。還得生小孩。生小孩也不是終點,總還得撫養成人。”專注於路況的錢力達在一個紅燈前停下,突然道,“以前我們都看過的那本書——《寫給寶貝的十封信》,你哭得稀裡嘩啦,說一定要成為能給大家帶來溫暖和快樂的人。記不記得?”
“啊……記得。現在還是格陵中小學生課外必讀書目?”
“當然。聽說還會改編成電視劇。那本書給不少家庭帶來了正面影響,咱們讀小學的時候不還發起過一個活動,‘做叢靜媽媽的好寶貝’嗎。但即便是作者本身,戰勝了病魔,陪著孩子一起成長,孩子還是選擇了另外一條非常不一樣的路啊。所以呀,養孩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對了。據說現在那人還是嚴禁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這本書。我也受到了影響,下意識地避擴音到他的名字。沒辦法,誰叫張家奇在他手下討生活呢。”
錢力達半開玩笑地說著;賀美娜眼前浮現出危從安在特斯拉上,冷峻而厭惡的面容。
好友無意中提醒了她,真正的危從安並不好相與。可笑的是她一開始還以為大家能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