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才是她應該擁有的樣子。
不知為何,他心理湧上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一種悲傷、失落卻又隱隱欣慰的情緒,那滋味複雜得像他最愛的威士忌——又暴烈、又纏綿、又刺激、又回味無窮、既能有層次的漸進、又突兀地熊熊燃燒。
是的——
盡管他尋找到了時間的灰度,但——
屬於他的那個徐教授已經不在了。
眼下這個愛上年輕沈肆的女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壓抑著悲痛,卻孤注一擲的徐知宜了。那個站在他的面前用平靜的口吻對他說:你害死了我愛的人,我絕不允許你死的女人,他永遠找不到了。
垂垂老矣的沈肆,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背後支援自己的枕頭上。他抬起頭迎著陽光微閉了眼,眼皮處紅融融的,溫暖極了。他能感覺到生命正不斷從體內流失,就像缺了口的河壩,一發不可收拾了。
此刻,他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胸口喘得像破洞的風箱。於是他要求護士喂他吃了幾粒藥,緩了好一陣子,才能重新調動聲帶,讓它為他所用。
陽光是那麼暖,與他年輕時候沒有任何區別。生命是如此短暫,但他已無遺憾。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還剩多久?幾天?幾小時?或者就在下一刻?
——但是有什麼關系呢?
今天揭開這個秘密,他的人生就能夠重新翻牌。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那些午夜夢回時折磨著他無法入睡、無法平靜的悔意與遺憾,都將不複存在。
他贏了——
是的,戰無不勝的時間,也敗在了他面前。哪怕一下刻,呼吸就停止,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覺得渾身一陣輕松,這衰老殘破的肉身,囚困他的靈魂太久,久到他已經忘記那種輕盈的,好像飛一般的感覺了……
他沉著嗓子,用最後的力氣給沈肆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很短,可是他卻講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可以這樣講一輩子……
他喃喃自語著,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弱、直至低不可聞……
他始終凝視著面前電腦螢幕上,徐知宜清秀沉靜的臉。
那張臉在他眼中,漸漸失去焦點,擴散成一片朦朧的光影……
在眼皮重重闔上的那一瞬——
他床頭的心髒監控儀,發出一聲單調平直的的啵音——
那張沉靜的臉噗地一聲自電腦上消失,電腦螢幕瞬時黑盡。
原來,再炙熱的執念,熄滅——
也不過簡單的一瞬。
這是沈肆與預言師最後一次交談。
自那以後,他發出的所有郵件,再也沒有人回複。其實,可以這樣說,那些郵件根本沒法寄出了。郵件發出時,系統會不斷提醒,傳送地址錯誤。甚至連以前收到的那些郵件,也全都消失了。
沈肆,與五十年後的自己,徹底失去了聯系。
就好像,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夢,什麼都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