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詞太蠢也怪我嗎?”沈肆側過臉,看向窗外的天際線。
高高低低的建築,在冬日灰白的霧霾中起伏——如此恆定,好像可以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可惜,明星不能。
明星們朝升夕落。他在這圈子裡摸爬滾打12年,外表看起來依舊光鮮奪目,可內裡的瓤子,已經腐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廝殺激烈新人輩出的娛樂圈,堅定多久。也許下一刻,就會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不能再讓你的演技,成為別人黑你的話柄了。昨天老闆找我談過,今年務必要讓你拿個影帝,明年你的廣告合約才能再翻一番。正好前幾天接到投資方的邀請,讓你去試周導今年的新戲。”周雯篤定地吩咐:“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和周導一起喝杯咖啡,提前接觸一下。”
周導演是文藝片之王,特別會挑本子,功力一流。只要能上他的戲,再不會演戲的人,出來都像模像樣,從主角到配角,沒有不拿獎的。
“你安排吧。”沈肆坐回沙發上,整個人向後一靠,如同被人抽了骨頭。
“阿肆,拜託你上點兒心。”周雯怒其不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娛樂圈沒有永不隕落的星。就算你是太陽,也遲早有一天會熄滅。你還能紅多久,能不能接下週導這部戲就是關鍵。”
沈肆挑挑眉,沒有反駁。
然而表面再表現的不在乎,真的到了與周導演見面那天,沈肆還是特意起了個早,做了兩次面膜。
拉開窗簾,整個外灘都被籠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遙遙的,有汽笛聲像被厚被子捂著一般,悶悶地透進來,他看著玻璃上,因為內外溫差所氤氳出的薄薄一層水汽發呆。外面那個霧濛濛的世界反而像個夢境。
魯魯噠噠噠奔過來,爪子在地板上劃出沙沙的聲音。它蹲在他腳邊,眉頭皺成個拼在一起的川字,黑漉漉的眼睛討好地盯著沈肆,彷彿不明白他在煩惱什麼,遂又把頭好奇地扭向窗外。
沈肆摸了一下它的胖頭。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分了一半到魯魯的碗裡,乘著魯魯洗舌頭的時候,從冰箱裡又取了根肉腸,掰給它。
看著魯魯呼嚕嚕吃得香,沈肆才想起自己已經兩頓沒吃飯了。
他拿起一包培根,想放縱一下,可是想到下午要赴的約會,又悻悻放回,拿出小古洗好的一大包生菜甘藍胡亂切成碎條,煮了四個白水蛋,把蛋黃摳出來扔給魯魯,淋上點白醋,攪拌一下,忍住惡心吃下去。
那盤生菜冷冰冰的躺在他胃裡,直到在咖啡館見到了周導,也依然沒有被消化掉。
周導是臺灣人,一年四季都戴著款式相似的禮帽,渾身簡單到只有黑白二色。
沈肆見他落座小半天了,還一直端著一張臉,兩條法令紋嚴肅地從鼻翼兩側直切到下頜,片刻也沒有松開過。便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可惜徐知宜不混娛樂圈,不然一定與周導趣味相投。
周導一向話少,只有提到要拍的新劇本時,臉上才有點多餘的表情。偏偏沈肆又拉不下臉來刻意殷勤,氣氛便遲遲熱絡不起來。
現場全靠周雯溫聲軟語的來回周旋,她既怕奉迎過頭,掃了沈肆的臉面,又怕照顧不周,讓周導誤會他們沒有誠意,很是費了一番精力。
直到連大雨都被這不溫不火的氣氛,惹得早早收工了,周導才鬆了口。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卻一再表明,這次的主人公是一名精神分裂的科學家,人物性格複雜、臺詞拗口,對演技有很高的要求。他擔心沈肆人長得太帥,大家全都關心他的長相去了,沒人願意好好發掘主人公的內在。話說得委婉,但中心思想就是嫌棄沈肆不會演戲。
一開始,沈肆還耐心聽著,不時附和幾句。周導見沈肆態度端正,不耍大牌,便也起了點談性。
“男主角我們初步定了秦煥,他本人已經讀過本子,表示很有信心。小雯你也知道,阿肆那點演技在秦煥面前,還真不夠看。俗話說,術業有專攻,說到音樂,那圈裡肯定也沒人能比得過阿肆。所以,我們想請阿肆替我們在電影配樂上費點心,寫首主題歌什麼的,說不定還能拿獎。讓演戲的人演戲,做音樂的人做音樂,這才像話。現在這個圈子就是亂,什麼人都想一鍋亂燉,美其名曰叫跨界,演戲的想唱歌,唱歌的要演戲,能寫一兩本小說的,都覺得自己可以做導演。這不是浪費資源嗎……”周導一廂情願地拖著他軟綿綿的臺灣普通話說著。
沈肆的耐心,隨著最後一點天光滅下去,也耗到了極限。
咖啡桌上的蠟燭搖曳著亮起來,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令人看不清表情。
“周導,我一直以為導演和廚師很像。面對一流的食材,就算三流的廚師,也不難做出一流的菜。真要用三流的食材做出一流的菜,才算真本事。我一直敬仰周導的才華,我自問只是個三流演員,本想著靠周導點撥一番,能夠讓演技上個臺階。沒想到周導只肯用一流食材。浪費您時間了。”沈肆說完站起來啊,微微躬身一笑,那笑容禮貌謙遜、像冬天新下的雪,漂亮到無懈可擊卻也直冷進人心裡。
“雯雯麻煩你好好陪周導吃頓飯,點最貴的菜,刷我的卡。我胃有點不舒服,先走一步,還請周導不要和我們這種沒演技的小演員計較!”沈肆拉開椅子,繞開周雯拉他的手,退後一步,再次禮貌的頷首,轉身大踏步走出了咖啡館。
一出門,迎面而來的風,便將他整個人都吹透了。
他心情簡直低到了谷底。
才兩年沒出新專輯,就淪落到要看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