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允神色微動,順勢在她頭上輕輕揉搓一把,將手放了下去。
人群正前方,皇帝接過符篆,閉上眼神色虔誠。他將符篆高高舉起,向祭壇之上的天門揮去,朗聲道:“蒼天在上,朕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若有異兆,必以神罰示警。朕願竭力以護社稷,若有奸佞妖邪,定當天雷轟頂,萬劫不複!”
此一番話正氣凜然,圍觀群臣高聲其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站在兩側的眾臣之中,何千盛垂首站在前排,不同其餘人的莊重肅穆,他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高聲呼喊中,身旁一人湊上來,輕聲說:“天威如斯,豈敢冒犯?大殿之後,陛下若能洞察天機,不知多少人要心驚膽戰了。”
另一側的一直未曾張嘴的李元淡淡掃了他一眼,厲聲道:“天機如此,何須煩人操弄?真正的忠臣清廉自守,何必憂心?”
三日前,朝堂上,李元身穿朝服緩步走出,沉著聲音說:“臣以為,今年祭祀的預算稍有不妥。國庫連年緊張,邊疆戰事吃進,此番祭祀若耗費過甚,恐難以服眾。”
話音剛落,身側便站出來一個人:“祭祀乃國家大典,關乎天命民心。國庫雖緊,但若因小事怠慢天命,只會徒生禍端。臣建議,籌措銀兩再加豐厚供品,才是正道。”
何千盛站在一旁低眉垂首,偶然抬眸間,見皇帝緩慢地點點頭,不再理會李元。
他轉過頭,看見李元的手指在袖中不自覺攥緊,終將那幾分不甘咽回喉中。
……
祭壇前,皇帝將符篆投入火鼎,火焰猛地竄高,祭司高聲呼喊:“神意已降!神意已降!”
百官再次齊聲高呼萬歲。孝仁帝緩緩回頭,眸光掠過每一張臉。
江流無奈跟著喊了兩聲,深覺無趣。蒼天是否垂憐無人可知,但腳下的大地已被染的血紅。她長嘆了口氣,眼神不經意地掃過李承允。
李承允肅穆而立,面容依舊十分平靜,彷彿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然而他袖中的手指卻在微微叩擊掌心,以此按捺心中的不屑與無趣。
天意?李承允在心中琢磨著這兩個字。
蒼天如何會顧及人間的是非?從來都是強者編織天意,弱者甘心受制罷了。環視四周,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虔誠作態的祭司,甚至是那位在香案前禱告的皇帝,都不過是做一場戲罷了。他們以蒼天為名,行的卻是人間最卑劣的勾當。
他合上眼,再睜開時,餘光瞥見江流正在東張西望。她雖隨著眾人作揖,目光卻未停留在祭壇之上,大概是在眺望遠方。
連做做樣子都不肯。
李承允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就在這時,江流微微轉過頭,與他的目光不經意相遇。江流眉梢一挑,俯身湊近:“今日這大典,倒是讓我見識了什麼叫‘天命’。”
李承允一笑,放低了聲音也朝她側過頭:“天命在皇帝手中,自然應當牢不可破。”
江流聽罷,話語間閃過一絲嘲弄:“只怕日後,凡人連做夢都要請示蒼天了。”
李承允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信天命?”
“信啊~”江流悠悠道。
“天命讓人服氣,也讓人服輸,甚至還能讓人低頭跪下。不過王爺凡事還需謹慎些,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可說些不敬的話。畢竟我們這些凡人,怎敢與天意爭長短。”
“當真?”李承允問道。
“當真。”江流伸手指了指上天:“我這一十八年來,不順心時皆是聽得天命,天命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李承允笑了笑,反問道:“天命怎麼說?”
不遠處,祭司再次高呼,所有人齊齊跪下叩頭,李承允和江流站在人群裡,腦袋挨著腦袋,慢了半拍。
“天命讓我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