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到的敵情屬實麼?有幾分把握?”
唐頌回過神從杯口處抬眼,看向上首同秦諮閱對視,此時她已身處一場堪會之中。
“只要突厥一方的軍略暫時沒有發生變動,那就屬實。”她說著看了蕭嵐繪一眼:“我們花鳥司原來的人手跟蕭向導一同打探到的訊息,十成把握。突厥於甘州、沙州、肅州、伊州各屯兵三萬,西州屯兵十萬,積糧上百萬石。”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大秦一方克複涼州之後,只能選擇與突厥僵持,因為他們不清楚突厥一方的守備底細,現下探明瞭虛實,情形並不樂觀,寡不敵眾,他們不能在兵員和軍備少於對方的局勢下主動發起進攻。
她話音一落,堂內眾人開始相互偶語,諮閱看向其中一人道:“梅督,你怎麼看?”
梅向榮嘆了口氣道:“眼下乏糧,一味坐守,絕非長久之計,他們要比咱們能耗得起。”
一面是兵強糧足的突厥,一面是坐吃山空的困境,這種不利的現狀越拖下去對於大秦一方的損耗越大,當真等到涼州軍備空虛的一日,突厥自西而來,涼州可能會面臨失守的風險。
諮閱頷首:“確實不能再久等下去了”,她看向自己的副將寥懷詢問:“江南兩道那面有什麼訊息嗎?”
寥懷回複道:“殿下,派出的人馬尚未歸來。”
寥懷安排人手下江南是為了打探秋稅徵收前後,東西兩道的作物收成情況,現下音稀不聞,這個議題只能暫時略過。
諮閱再次看向唐頌,詢問道:“國破之初,吐蕃、突厥相助作惡,共侵大秦國土,為何在吐蕃接連戰敗甚至於退出戰場之時,突厥只是兵據隴西各州,不曾作出任何反應,任由我們收複了涼州,關於這件事有什麼聽聞麼?”
唐頌道:“半個時辰前審訊吐蕃的一批戰俘,審出了一些說法。跟我們之前的推測一致:吐蕃跟突厥之間的聯盟已經失效了。原本突厥從兵部盜取隴右隴西一帶的輿圖後與吐蕃暗通,雙方約定一同出兵入關後分據河州、蘭州,之後集結兵力攻取原州,然而吐蕃中途毀約,掌握輿圖後率先出兵,想要獨吞隴右三州後直接進逼長安,突厥一方見狀便放棄同吐蕃再度結盟,鄯州克複之後,吐蕃只能選擇從涼州撤兵,不撤的話,突厥遲早打涼州的主意,比贊跟我們還有的談,塔利跟那倆兒子只會找他秋後算賬,只有徹底退出戰場,才能及時止損。”
梅向榮聽後冷哼,“這起子寇賊從來都是背信的壞種兒,就這還想吞併天下,做他丫的春秋大夢!”
燕序齊發聲道:“如此一來,至少局勢明朗了,今後大秦所面臨的敵人只有一個。”
梅向榮連連搖頭,“突厥兵馬的戰力遠在吐蕃之上,尤其是騎兵,咱們軍營裡有句老話,寧打兩個吐蕃,三個契丹,不打一個突厥。比贊那老東西估摸挺不過多長時間了,吐蕃王室剛又損了兩個嫡系王子,我梅向榮敢下這樣的論斷,他吐蕃的氣運就此衰敗了,但是突厥不一樣,別忘了他們的間人能潛伏在咱們朝堂宮庭中十多年,就為等一個顛覆大秦的時機,對待這等詭宄之徒,絕不能有任何輕視之心。不能坐守的話是我說的,但是眼時下,不等也得等,諸位,突厥絕沒有耐心讓咱們多等的,糧草才是關鍵,兵馬的肚子都喂飽了,還怕他們麼?城裡的兵員是越來越多了,照這麼下去,秋收之前咱們都得餓肚子了。”
桌邊,常子依跟杜鬱茂對視了一眼道:“說到徵兵,我想咱們徵糧的敕令是否可以開始草擬了?十多萬的人馬不能總是指靠謝老闆和谷老闆的糧隊籌糧,他們也有財匱力絀的時候。”
這個提議眾人並不感到意外,很長一段時間內它都處在醞釀之中,所謂徵是指在最短的時間內集天下之力促成某件事情,有徵兵的先例在前,在場所有人都願意相信當下一道敕令形成後,它會帶來的深遠影響,所以,寥懷才會領命分派人馬南下江南兩道。
這時,羅應知開口,道出了所有人的擔憂:“咱們大秦的氣運就看今歲秋收的收成了,江南無災,則大事諧矣。”
沒有人能夠預知國運,未知之事最令人感到驚懼。他們走到今日此時,有一種感覺越發強烈: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絕非是一道簡單的命題。
見眾人沉默著,羅應知暗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話頭提得沉重了,但是他不能不道明事實。“諸位,”他再次開口,“近一兩個月多雨,要多加警備,但願它不會下到江南去。”
今歲江南春有災害,秋季如遭澇災,那道徵糧的敕令不知是否還能如期下發。
待他話落,梅向榮第一個回應,“這回我帶人去前頭的烽堠上守著,趁這雙老眼還沒昏花。”話說著起身走了。
堪會隨之結束,眾人三三兩兩交談著,陸續離開,羅應知沒有起身,他看著他們從他身旁經過,他們沒有一個人流露出心怯的神色。
是,也許那道命題萬般艱難,可正在踐行它的人們沒有違背自己的初心,他們舉步維艱,仍在前行。
他微怔,又暗自一笑。
他無法預知未來的那一場連綿秋雨是否會到往江南,但他心底有一種微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