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頌目視卓弈下階後向值廬走去,忽視了身邊那個人,他追上來,一直追到值廬門邊攥住了她的手腕,急切的說:“唐頌,我沒有辦法,為了蕭家,我只能如此。”
唐頌回身,視向他的手,一言不發。即使她有所迴避遮掩,她的目光還是蟄得他手背生痛。
蕭羽松開手,追著她的視線道:“事勢至此,你不要再顧及他了,先保全自己。也請你,原諒我。”
唐頌抬眸,眼神冷淡的視著他,“蕭泓然,我們各有所圖,不分對錯。你應做你自己認為對的事,我不會責怪你,我沒有原諒你的權力。”
蕭羽啟唇,欲言又止,茫然無措的發怔。
她眼睛微紅,繼續說:“我們根本就不是同路之人,你很清楚,你一直都清楚,對麼?我也清楚,只是我們……只是我們都不敢承認罷了。”
“不對。”蕭羽反駁道:“唐頌,你選擇跟我站在一起,我們怎能不是同路之人?”
唐頌提唇,抿出一抹冷笑,問道:“立場之變,不過旋踵之間。蕭泓然,是這樣麼?你要我及時轉變立場,是麼?”
是他的原話,她的耳力那樣好,那天他脫口而出時,她在場,其實早就聽到了。
她不再看他,抽身往回走,他又追她。她駐足,他跟著停下步子,不敢追近。
唐頌背向蕭羽,低聲道:“蕭泓然,我根本就不在意你的選擇,請你千萬不要向我解釋。我還要繼續當差,告辭。”
她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她只是逼自己一直望著前方,一手死死攥著刀柄,望著簷外的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砸在她的心底,浩大、震耳。
中書令段潯應召前來,將傘留在了階頂,雨水沿著它的骨脈流下,洇濕地磚裡映照的一方天地。於是它變得輕了,被風吹到了階邊,她追上前,拉它回身,紮束起來。
堂中,平康帝命中書令段潯負責靖王一案取會一事,段潯以避嫌為由,婉言拒絕。
平康帝進行勸說,“齊王薨後,朕日夜難寐,時常感念幼時手足之間嬉笑相伴之情,漸生後悔之意,近段時日,朕翻閱刑部滯積的死刑刑案,確有情節可閔,宜加鞫正的案件存在。先帝登基之初,曾下令修改編撰過一次國典,革除了許多酷刑繁苛,以仁恕之心馭下。朕不免自省,也許齊王之罪,不該使其妻兒連坐。段學士,等靖王一案結案後,朕就下令,假若朝中尋得齊王妃的下落,朕免她無罪如何?”
平康帝的一番話冠冕堂皇,口吻卻偽裝得十分誠懇,他在與段潯談一樁交易,暗示的是:如果段潯介入靖王一案的取會程式,並且最終印證禦史臺的證據無誤,那麼她的女兒段年憶便可得到赦免,從逃匿的困境中掙脫出來,重回他的視線中。
這是他之前苦跪於平康帝面前,被對方冷漠拒絕的乞求,今日,事有轉機,只要他領旨,便可成事。
堂中出現了長久的寂靜,雨聲浸透門窗,侵佔其中,於是堂中無人發聲,也變得喧囂起來。
“臣,叩謝皇恩。”
終於還是有人發聲了。
唐頌聞聽此言,垂眸輕聲喟嘆。
段潯告退後出堂,跨出門檻後徑直向階邊走,她追了上去,遞上他的傘。
段潯接過,道了聲謝,又匆匆往階下邁步。唐頌開口挽留,躬身道:“段學士,靖王此案……”
“唐司長,”段潯也躬身,向她回禮,“我很感激靖王殿下,但是此案,我愛莫能助。”
他看出了她躬身的用意。
所以,那句“叩謝皇恩”已經算是他的回複了吧。
唐頌無言,看著對方的一雙官靴調轉方向下階,遠離她的視線。
她站在階邊眺望,雨水漏進屋簷,很快洇濕了她的靴頭。她在朝中行走多時,終於,濕氣還是沾染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