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端起手邊的杯抿了口茶,又說:“秋稅各州的計賬總額是多少?”
常子依答曰:“約一千七百萬。”
“約一千七百萬。”
同時道出這個數額的人不單是常子依,還有靖王席位邊上的一人。
昌睦公主。
眾人都循聲望向她,她挑眉笑了笑,“八月都賬還有四門館的份兒,我呢,想不在意都不行。”
一碗防風粥下肚,再加一口熱茶,於羨豈生了一腦門子的汗,他拿出汗巾擦了又擦,在座的王爵都是人中龍鳳,在座的同僚們跟他一樣,是政事堂先帝親口任命的宰執,誰都糊弄不得半分。
這就是他攜帶常子依出席朝會的緣故,一來他們是共同經手度支專案的同僚,兩人共事難出紕漏。二來這年輕後生記性好,腦子比他有條理,戶部各類帳目的數額常子依張口就能應答上來,這就是個活賬本,有這個下屬在,他能緩解自己直面眾人的壓力。
靖王口中的計帳指的是各縣各鄉每三年更新當地的人丁戶籍數,再上報於州,各州彙總後透過當地的度支曹上報給戶部,最後戶部進行彙總,形成的天下計帳即是每季預估的徵收總額。
二千零八十餘萬的實際稅收數額和一千九百萬的計帳數額放在一起勘合,在場所有人都聽出了這一百八十萬差額的意義所在。
此時的秦哲臉上已滿是笑意,“秋稅的徵收達到了朝中的預期,朕很滿意。”
的確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國之重事,昌睦公主放下手裡的熱茶,她先瞥了眼獨孤上野,又看向上首笑道:“之前洛城王府為夏稅彌補了一百萬石的漕糧,秋稅比預估的多徵收了一百八十萬,算在一處,這下戶部有回殘了呢。”
回殘指的是大秦每歲每季稅收在撥給各處取用後多餘的部分,想要有回殘,那麼撥給各處取用的稅收總額就必須小於稅收的總額。
有無回殘需要將這兩項數額放在一起算出差額才能確定,在此之前,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昌睦公主就下定論,其實是有些過於天真樂觀了。
到底有無回殘?戶部比誰都清楚,但這個問題不一定是秦哲會在今日朝會上授意戶部明示的一項公務。回殘的去向是國庫,享用國庫的人自然是一國之君。
沒有人敢去追問一國之君如何支配他的資産。回殘一事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今日朝會的核查範圍內。
所以此話一出,眾人臉上的喜色冷了半分,席間氛圍不由變得很是微妙起來。昌睦公主點了“回殘”的字眼,也許大有用意。
於羨豈頭上的熱汗剛落,又出了層冷汗,如坐針氈之際,他又提起了自己那根汗巾。
秦哲聽了這話,凝視著他的妹妹端杯抿茶,她唇邊的笑意微微蕩漾著,她能一直笑下去,不會輕易丟開這個話頭。
國君在喝茶,他避而不談,昌睦公主總不至於再追問。
這時有一人替她開了口,獨孤上野從蒸籠裡取出一隻金乳酥放入口中,一邊輕嚼,一邊笑,“雲漢齋生意興隆,妹妹這兒可是財錢滾滾來啊,你打聽人戶部的回殘做什麼?”
打聽。
戶部。
洛城王世子的話鋒犀利又圓滑,徑直挑明昌睦公主的目的,避開國君這個當事人不提,下一句就又繞回到“回殘”二字上了。
很難揣測他本意到底在偏袒哪一方,他更像是個看戲的嫌不過癮,又拱了把火。一邊看,一邊叫好。
“這酥是蟹黃陷兒的,味兒鮮呢,都嘗嘗。”
於羨豈顧不得嘗他面前那籠金乳酥,再次聽到戶部的名頭,他當下有種棄席離開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