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移影動,羅袂無聲晃蕩。關炎培視向孟纖聞裙襴下的一雙重臺履,聽她一聲笑:“如此,奴婢便不打擾聖上與殿下議事了。”
據說孟纖聞誕下秦哲時正值年華十五,如今年歲尚不逾四十。她的笑聲聽起來很年輕,關炎培抬頭,看到同樣一張年輕嫵媚的容顏。
來自南詔國的太妃娘娘夜間仍要盛裝出行,她被月光燈氣圍攏著,高髻上的兩列寶珠燦若繁星,腰間的帛魚在風中游動起來。黃炎培垂頭,今日的宮巷有些狹窄,他的餘光避了避,孟纖聞的裙擺仍撞進了他的眼角。
秦衍開始邁步往前走,他忙跟著抬腳。孟纖聞再開口,叫停了他們,“殿下,剛做好的吃食,嘗嘗罷。”
秦衍偏臉看向身側,看向她手中的食盒,“這是娘娘做給聖上吃的。”
“聖上這不是吃不著了麼?”孟纖聞一邊笑,一邊開啟食盒,“殿下吃些,免得浪費。”
她抬眼時,秦衍已經視著她了。她掀起一手霧氣翻湧,他伸手撕開屏障,“娘娘客氣,既這麼,本王就嘗嘗。”
措辭雖平常,但能瞧出他眼中的譏謔。孟纖聞面對過無數次這種神色,由此變得不甚在意,她看到的是秦衍的一種遷就。
兩人之間的水霧消散,氛圍裸露。秦衍的目光一直沒有垂落,久站他的視野中,孟纖聞呼吸收緊,笑意微冷,“殿下覺得如何?”
秦衍嚼著一口玉露團說道:“極佳。”
“奴婢原本不會做,當初還是跟著沐娘娘學的,宮裡的姐妹只有她會做。”
“有印象。沐抑愁獲罪前,娘娘時常來漪瀾宮。”
“原來殿下有印象……”
“扯遠了,”秦衍打斷她的敘舊,“夜深了,娘娘早些回宮休息。”
“是,政務要緊。”孟纖聞往一旁避讓,“殿下慢走。餘下這些,殿下再……”
關炎培正要替秦衍謝絕,聽見一聲吩咐:“收著。”
宮巷盡頭的人影不見了,再次恢複寂靜。孟纖聞抬頭望出一片琉璃,望見皓色千裡澄輝。沐抑愁生前也是這般瑩瑩無塵的模樣。
順永三十八年,八月初八。宮正司從漪瀾宮的花缸裡挖出了紮滿符咒的桐木偶人,一位宮正、兩位司正掀翻了沐抑愁手中的盤子,一顆顆玉露團從高階上滾下,驚惶逃竄。
“纖聞……”
“娘娘……”
她被人粗暴推搡著,被迫邁過門檻,與她對視一瞬。她反應過來,慌忙退步,她是罪人了,她不能與她有牽連。
沐抑愁善舞,踉蹌著前往死路,背影也翩躚。她到死都那麼美,美得蒼天都要為她慟哭一場。
她立在傘下聽著驚雷嘆息,看著她的魂魄熄滅,定格在一扇窗內。
沐抑愁短命,但她有個好兒子,她的兒子願意同她親近,也能跟她親近。而孟纖聞的兒子只能親近楊皇後,認楊皇後為母。
她望著遠處,望著秦衍在暴雨中跪下,那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皇子失了意氣,絕望低頭。她眼中泛潮,為沐承旨,也為孟贊德。莫名的,她又想發笑,她真的冷笑了一聲,引得淚水跌下來。那些令她羨慕過的,嫉妒過的事物終於消亡了,她不再是後宮最可憐的人。
“娘娘,”身邊的宮娥喚醒她,“您想什麼呢?好一會兒了。”
孟纖聞提唇,“一年無似此佳時。”
秦衍登上鶴羽殿的高階,遇上面色潮紅,衣衫淩亂的秋燕解,她匆匆行禮,“奴婢見過靖王殿下。”
“貴妃娘娘金安。”
問候他的不是靖王,是靖王府長史關炎培,秋燕解回眸去看,秦衍已經跨入殿中了。
太監宮女們正在為秦哲紮束衣衫,他張臂轉過身,“四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