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明白,”劉氏實在沒有忍住,痛哭一聲道:“草民知道回執裡的那些證據都是成立的,上面簽署的名字也是他的字,只是他上個月還同我說,等在京城安定下來就換個大點的宅子,不再租房住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他都跟我講好了的,如何突然就犯下了死罪?他連自己的孩兒都不管不顧了麼?”
唐頌扶著刀柄蹲下身問:“他平時待你好麼?”
劉氏重重點頭,抬眼望著唐頌道:“大人,你到街坊鄰裡那兒打聽打聽,我家掌櫃的是個好人,平時除了勤勤懇懇的做生意,沒有幹過半點出格的事情,他是中了哪門子邪了?敢跟衙門裡的官員勾結起來犯罪……”
唐頌留意到她手背上有處傷,用膏藥貼著,周圍青紫一片,她問:“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劉氏不知自己的傷和案情有何關系,不過還是解釋道:“上月有個人醉酒馳馬,馳到了草民家這處街巷裡,草民揹著他走,根本沒瞧見他,被那人撞到了,好在撞得不是很嚴重,這處是一些擦傷。”
“醉酒當街駕車馳馬,是可以入刑的。”唐頌問:“此事最終是如何了結的?”
劉氏擦去眼角的淚水道:“當時草民受了驚嚇,動了胎氣,在家修養了幾日,這件事是我家掌櫃出面處理的,沒有報官,那人賠了錢,是私了的。”
唐頌聽後忽然起身,劉氏嚇了一跳,伸手攥住了她的袍尾,眼淚又流了下來,“大人,草民不懂法,這件事是不是草民做的不妥當?您行行好,不要計較此事,我們家男人不在……”
“不會,”唐頌回身安慰道:“我們不會追究此事。”
劉氏將信將疑的松開手,唐頌跨出門徑直往谷家大門外走,“欸!唐司長,”何胥問:“您走哪兒去?”
她回道:“我出門辦件事,等下就回來。”
唐頌在周邊走訪了一圈,敲開了幾戶人家的大門,經過一番問詢才後發現穀梁進在坊間的口碑屬實不錯,街坊鄰裡評價他孝敬、熱心、顧家,總之跟昨天歸案後他的種種表現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等回到谷家,京兆府複核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何胥跟一眾府兵等她走近,唐頌往門裡瞥了一眼,劉氏含著兩眼淚遠遠向她這面凝望著,何胥道:“都複核清楚了,他家裡人確實跟此案無關聯。”
一行人翻身上馬,唐頌同何胥說了自己方才的見聞,何胥嗨了聲說:“我當您幹什麼去了,就為這個?唐司長,您別因為那劉氏的兩行淚就動了惻隱之心,三年前京兆府辦過一個連環殺人案,兇手落網後根本沒人相信他是兇手,周圍人眼裡他是好街坊,父母面前他是大孝子,妻子眼裡他是好男人,兇犯自個都招供了,他們家裡人還不相信,集結人手來官府鬧事要人,直到從他家搜出作案工具和受害人的衣物,這才消停。有的人他平時披著好人的皮囊,背地裡作奸犯科,連他最親近的枕邊人都沒能看透他的本質。”
唐頌等他說完道:“我要再見穀梁進一面。”
“什麼意思?”何胥吃驚的問。
“我得見他一面。”唐頌驅馬前行道:“何參軍,請你幫忙安排。”
“不是,”何胥趕緊跟上她道:“您話都不說明白,卑職怎麼幫您安排?唐司長,審訊的章程已經結束了,再次提審犯人您得有理由啊。”
唐頌察覺到了此案忽生的某些疑點,但她不敢確認,所以暫時不能同任何人講起,更不能把她的懷疑當做再次提審穀梁進的理由。她沒說話喝馬向前趕去。
到了京兆府,等其他府兵散去,唐頌把何胥堵在了一處過道內,問道:“繞開章程,我如何能見到穀梁進?”
何胥抱胸往牆上一靠,笑道:“唐司長這麼聰明,自己想啊。卑職把法子告訴您,回頭惹了麻煩算誰的?”他大拇哥一勾指向自己,“算我頭上的,您明白麼?”
“明白。”唐頌道:“你讓我入獄,出了麻煩算我的。”
何胥沒想到唐頌這麼快就找到了章程裡的漏洞,他呵了一聲:“唐司長得先告訴我,您為何要見穀梁進?”
唐頌舉起右手,指頭並在一處搓了搓,“幫人帶句話。”
她指的是劉氏。
“什麼話?”
“夫妻之間問候的那些家常話。”
何胥眯著眼點頭,“人給了多少?”
唐頌食指勾了勾,挑眉說:“這個數。”
一千文。
谷家賬簿上的錢額足以使何胥相信她的理由。
何胥剛準備開口,唐頌堵了他的嘴,“事成了,咱們倆對半。”
何胥伸長脖子往過道兩邊看了看,松開胳膊帶路,“司長您盡快啊。”
這是唐頌初次步入犯人密集的牢獄,她的官袍昨晚下了水,今天晾到半幹的程度就套上了身,她又在風雨裡跑了一趟,這會兒潮濕的裡衣貼著肌膚相當難受,而牢獄裡人擠人還在持續不斷發酵出濕熱,犯人們亂哄哄的嚷叫,胳膊掛在欄杆的縫隙裡亂搖亂擺。
當唐頌從狹窄的過道內經過時,她能聞到他們的口氣、汗液等各種酸臭的體味還有角落裡肆意滋生的腐朽氣息。甚至還有人沖她吹了聲口哨,引來一陣鬨笑聲。
何胥站在過道的出口處提著刀吆喝:“都老實點兒!”
他的聲音很快就被獄中的嘈雜聲淹沒了,唐頌走到一處牢房門口,隔遠向何胥點頭表示自己無礙,何胥沖她打了個手勢,回過頭幫她放風去了。
唐頌鬆了口氣,在嘈雜的牢獄裡對話倒是免除了隔牆有耳的隱患,她提起橫刀敲了敲欄杆說:“穀梁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