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大道上失去了喧鬧嘈雜,她眼底的萬盞燈籠隨風搖曳,光斑繚亂。面前一輪明月比當頭明月映照更長久。
唐頌望向他的身後,那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他兩肩的龍紋繡與陌生人擦肩而過,安靜不咆哮。高貴又平凡的秦戎鉞啊,今夜他的斷眉看起來都溫柔。
多年之後,當她回首望當年明月,一定還記得年少時心上人的樣子吧。
“他們是一幫私心作祟,不圖長遠的小人。”唐頌在嘈雜聲中放肆笑道:“但是我懂秦戎鉞,他是隻為穩固邦基的靖王殿下。”
在大宴上秦衍出手暫時保住了幽州節度使梅向榮的職位,他原本可以不參與爭鬥,冷漠作壁上觀,但是他不能讓幽州的兵權從目前最適合執掌它的軍將手中喪失。三王相互之間視為威脅,而他視作威脅的是北狄東夷。
她背過身,一雙帽翅飛躍無數人的肩頭,繼續牽著他向前走。他的兄弟們沉溺於權力的遊戲無可自拔,他踩著她的足印前行,望出紛擾,不再孤獨。
漸漸的,她被人流淹沒了,只露出一截手腕。秦衍追逐她的背影,追至她的身側,用力握緊她的手。秦衍懼怕的事物鮮有,留戀的事物鮮有,所以他很少做夢,但是今夜的長安城贈予了他一場夢。
多年之後,當他回憶這場夢,一定還記得夢中的旖旎浪漫。
漫步月下,他給她買了燈籠,是她想要的最簡易的那一種。唐頌提著竹竿,把一盞光明提到眼前,“輸贏對於他們來說可能重於一切吧,幽州節度使下任將領的人選都未完全考慮清楚,齊王竟然也敢輕率奪權。我原本以為他們之間不管如何搏殺,還是會以邦基為重的。”
燈籠一週手藝人的彩畫在她唇鼻上拓印出五彩斑斕。秦衍靜靜望著她的側臉,不忍開口引她抬眸,他俯肩和她一起看那層薄紙上的畫,這才說:“他們的嘴臉你都看到了,頌頌怕麼?”
權力在他們手中如同一尾雞毛撣子,祛除世間一條人命就像拂落一粒灰塵那樣簡單。而淩駕於邦基利益之上的謀權,細想會更加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唐頌不屑一笑:“我可憐他們。”
秦衍站直身俯瞰下去,看到燈籠底部那根脆弱的燭,他挑唇道:“他們不配,頌頌若有心,不妨可憐可憐我秦戎鉞。”
唐頌偏臉看向他,“可憐什麼?”
秦衍回眼看向她,視線落在她的唇上,“什麼都可以。”
她在滿月下,在人流中踮起腳尖,一手挑著燈籠輕吻他的唇。
“如你所願。”
秦衍得償所願,被人流推向她,他黏著她,呼吸湊近她的眉心,低聲說:“頌頌與我每年都要一起這樣賞月,好不好?”
他見慣了邊境孤冷的月,今夜是他第一次仰望到熱鬧喧嘩簇擁起來的月,她也是。
月光雪色堆砌的長安城此時不再冷了,他的糾纏與哄誘逼得她垂眼屏息。“好。”她的長眉在他吻下微微蹙起又舒展,她好熱,她身上的熱意與周圍擁擠的人群無關,只是因為他。
河州沒有燈河奔湧的長街,她年幼時在夢裡見到過。她拎刀時的殺伐果敢在他面前會化作柔情,她除了拎刀以外,也有機會提著燈籠像其他姑娘一樣賞月。
她真的,好喜歡他。
“頌頌要一直喜歡我。”他在她遐想翩翩時開口要求。
唐頌被人流推了一把,她撞進他的懷裡,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輕輕笑了,微微顫動的帽翅給了他答案。
燭光燃盡,把紙畫都燒成了灰燼,路也快要行至盡頭了,浮華人間處處是落寞。
“聽說突厥的使臣就在路上,再過兩日就抵達長安了。”唐頌說。
“嗯。”秦衍道:“在這之後,我就要離京了。大秦一百零八個牧監,我打算今年全部走訪一遍,特別是邊陲的那些馬場,不親自前往總覺得不放心。”
這就是秦戎鉞與他們的不一樣。可是他要走了。
這一次,唐頌覺得有些難受,明明上一次她還無所謂的。
“今年我要掌花鳥司的權,我要讓花鳥司內的人手全部聽從我一人的指令。”她藏起心緒,只談野心。
秦衍再次駐足,拉她回身,質問:“除此之外呢唐司長?”
唐頌站在蟾宮裡,安然淺笑,“我會想你的,秦戎鉞。”
他不滿的補充:“頌頌要一直想我。”
好難哄,她牽著他走,“知道了。”
煙火只剩下了餘燼,而長安還有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