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戎鉞,”她沒有掙紮,任由他牽著腕說:“兩個時辰前你問過我一次了,說些別的。”
“今後我可能不會一直在長安了。”他們身處燈火外,他說了別的。
秦衍以為自己終有一天會回武州,但是當下他有了其他的使命,他熱愛這個使命,這個使命約束他既不能回武州,也不能留在長安。
“我還在,”她道:“你回來時,我還在。”
兩面透風的門簷下,兩人聲息滾燙。唐頌手腕被秦衍握得發痛,她莫名喜歡這種痛感,他把骨子裡的孤獨無聲訴說給她,她透過他的溫度一一解讀。
“唐頌。”秦衍咀嚼她的名字,松開了她的手腕,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攬向自己,兩人的心跳相撞,像兩枚銳利的箭簇相遇,不是相反的方向,不會擦肩而過,穿過的雨雪是同一場風雪,朝向的是同一個靶心。
她在他唇下垂眸,睫毛在他下頜刮擦出輕柔的觸感。“秦戎鉞、秦戎鉞。”她急促又果斷的唸了兩遍他的名字,今夜的她終於不再以冷麵示人。
她嗜血,嗜熱,而他偏偏有血有肉。在他溫度的裹挾下,她願意暫時拋開刀,暫時不想吐蕃和突厥的兵馬,在風花雪月裡廝殺一場。
秦衍克服猶豫,俯身接近她的呼吸,他已經注意不到她是怎樣的神色,他有慾望,他一直有,但以前的慾望只與養馬禦敵相關,直到唐頌出現,他的慾望比以前更為膨脹。
邊境除了戰馬,還有一輪明月,他想咬殘那輪月。
一束光照進門內,關炎培驚詫的面色探了過來,又忽然消失,他慌慌張張滅了手裡的燈籠,遠遠避開道:“回殿、殿下……廬次那邊收拾好了。”
隔著一道門,那面就是死亡。
毗鄰死亡,他們沉淪于禁忌、荒唐。
“是我失禮。”秦衍壓抑聲息道。
唐頌懊喪的偏臉視向門外,“是我失態,這是道邪門,秦戎鉞,別在這久站。”說完,她離開他邁入雨中。
回到丹墀上,唐頌握緊刀柄繼續戍衛,她強迫自己直視前方,但是秦衍攜帶一方燈火頻繁出現在她的餘光裡。
她靜望蒼穹,他靜守廬次。他們相守,聽了一夜風雨。
次日,卯時,入殮禮。
十九道殮服,不必穿盡,昌睦公主穿了其中的十三道,麟德宮的雕楹刻桷下,這樣一位瑤林玉樹靜立,獨有一番風華絕代的韻致。
龍體入金匱後,文武百官、命婦和皇室家眷行過殮發禮和奠禮後開始守喪,次日酉時就是大殮禮,眾人商議後決定在次日卯時再論立儲一事。
慎王找到間隙與皇後密談,“兒臣是戴罪之身,朝中風向對兒臣來說並不十分有利,如今的朝中已無幾位願意為慎王府說話的人了。”
皇後看出了慎王這段時間的變化,看待時事他已經能夠生成自己的判斷,少了幾分卑懦,多了幾分穩重。“裎佑,”她道:“宮裡各處虎狼環伺,慎王府不能再被人捉到把柄了,十率府的兵不可輕率發動,明日之辯慎王府落了下風也無妨,母後為你留的有後手,可以隨後再做謀劃。”
慎王道:“兒臣懂得,這次帶兵是為了自保,保慎王府上下老小的命。儲君之位有若有,無便無,兒臣沒有非分之想。”
保命。
聽出他話語中的誠懇,皇後心酸不已。要知他曾是大秦至尊至貴的太子,唯一的儲君人選。
四位親王一位公主輪流在廬次內守靈,戌時昌睦公主離開後,前來守靈的是慎王和王府內眷,入廬次前,慎王吩咐左諭德葉赫說:“仔細搜查此處,如有任何不妥當之物,一律清除幹淨。”
葉赫奉命將廬次徹底檢查一遍後,迎接慎王入內。楊淳扶著虞扶箬坐下身,楊牧帶著十位親兵在外側巡視。
慎王望著門外雨落,心裡隱隱約約生出不祥的預感,他看向身側,楊淳正在給虞撫箬披上外衣,“夜裡風涼,仔細凍著。”
虞扶箬道:“王妃也多穿件衣服吧,奴婢摸著您的手都是涼的。”
明燈長燃,她們臉上都是安然恬靜的神色,慎王深望這一幕,銜名爵位拋諸九霄雲外,如此也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