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梅寒遲跪坐著,垂目說:“民女滿十八了。”
“摽梅之年,”皇後問:“婚事可議定了?”
其實皇後僅是隨口一問,梅妃恐她有非分計謀,忙攬過話頭笑道:“臣妾這妹妹還小,不著急呢。”
“怎麼不急,”梅夫人笑道:“家裡只剩下這一個孩子沒著落了,我還巴望著姑娘趕緊找個良婿,也好了了我一樁心願。”
秦思賦仔細端詳梅六姑娘,她剛好抬了眼向她望過來,一雙眸像是被雪洗過,目光融融,又不顯得冷,眼角漸漸揚起來,暖風就駐了進去。
“六姑娘越來越靈透了,”秦思賦贊嘆後笑道:“這種事情是急不得的,好女不求郎,讓郎君們著急,別屈給他們了。姑娘這般好的資質,府上又是高門檻,挑花眼也要耐著性子去挑,要挑最冒尖的那一位人物。”
梅夫人看向梅寒遲笑道:“殿下誇你呢。”
梅寒遲收了眼,垂了頸,成了含羞待放的一朵梅,“多謝殿下。”
秦思賦笑道:“不必,實話而已。”
梅夫人抬起面前杯盅,飲著茶笑問:“民婦沒記錯的話,世子爺應是及冠了的?殿下可曾考慮給世子選妃了?”
聽了這話,皇後和德妃的視線撞到了一處,又相互厭惡的撇開。她們都能聽出的機鋒,秦思賦自也品的出來,她垂眸望著自己杯中茶麵蕩起的波瀾,意興闌珊的道:“風暄未曾建功立業,他這個年紀談婚事還早,便是再過個五年考慮婚事也不遲的,況且還得看他自個的意思。”
“大丈夫先成家後立業麼, ”梅妃笑道:“殿下不妨先幫世子爺相看著,遇到合適的就定下,洛城王府的門楣,怎麼也得是高門裡出身的貴女才相配。”
這時,秦諮閱吊了眼梢起身說:“諸位慢聊,我得回長安了,四門館的學生還等著我回去授課,等萬壽節當日我再來陪諸位敘話。”
昌睦公主如今有政務在身,後腦兩根帽翅筆直端正,穿戴一襲官袍站在那裡像一根承載大殿的簷柱,她有了自己的一方格局,不再與後宮的氛圍相依相融了。
秦思賦欣然看著她笑,也起身道:“難為昌睦今日專程到銅川來迎我,我有幾句私房話要同你講,我送你。”
“殿下……”梅妃試圖挽留。
德妃幸災樂禍的笑:“殿下回京不易,咱們快別絆住她的腿腳了,世子爺那面也急等著要見殿下呢。”
梅妃只好訕訕閉了嘴,她再想滿足自己的意圖,也不能阻攔伊闕公主母子團聚。
出了殿,秦思賦笑道:“多謝昌睦替姑姑解圍。”
諮閱笑道:“姑母當聽出梅妃娘娘的意思了。”
秦思賦冷下眉眼:“幽州梅府想同洛城王府攀交情,不免太過性急了,當著皇後的面,竟拉著我一起扮得意嘴臉,俗話說的好,爛船還有三斤釘,中宮娘娘的氣數尚且未盡呢。”
暉和殿。
唐頌戍衛丹墀,目視幽州節度使梅向榮之後,又有一人前來面聖。
她不能違背禮節徑直視看,垂著眼見對方五爪夔龍紋的足靴踩在玉階上經過她,龍身沉穩慢遊,那是閱歷資深者方能走出的步態。
“洛城王獨孤謀覲見!”殿外的太監通傳。
果然,唐頌暗念,是獨孤謀無疑。
洛城王年長伊闕公主將近十歲,年近五旬,身形仍舊矯健挺拔,他鋒利的目光難掩,入殿與皇帝對視時自覺收斂了些許。
皇帝察覺到獨孤謀眼神的微妙變化,那不是敬意,而是對他病體的同情。一方有為君者的尊嚴,一方有為臣者的遷就,君臣之間的恩怨從來不能明公正道的談,談只談政務。
政務方面也都是老話常談,賦稅、農商、糧産、兵防、風土人情,皇帝同獨孤謀談話的內容和他同幽州節度使對話的內容大同小異。
獨孤謀不減當年雄風。梅向榮老矣,但七旬老者尚能佩刀上馬。皇帝的身軀卻在日漸腐朽,他默嘆上天是公平的,賦予他俯瞰蒼生,權傾天下的昔日,也能讓他年華垂暮,先老於他人。
面聖過後,獨孤謀和梅向榮相攜出殿。梅向榮道:“大王代我向殿下問好。”
獨孤謀道好:“我一定代梅老傳達問候。”
“買金的遇見賣金的。”梅向榮聲音極低的笑道:“今日我同大王相見便是如此。”
獨孤謀沒接這話,比個手請他下階:“梅老先走。”
望著兩人的背影走遠,唐頌握緊了刀柄,默品梅向榮話裡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