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重雷鳴聲中,皇帝的嗓音聲震高瓦:“查,再審許頃智和太子。目前軍糧案已經查清,接下來由禦史臺審訊許頃智,繼續查杭州斂稅一事。傳兵部尚書喬盛,清點太子十率府兵馬。”
離開麟德宮時,暴雨瓢潑,冒雨回到芳林門,一行人躲在廊下避雨,雨水沿著他們曳撒的邊角流下來,在地磚裡映出一片陰霾。
暴雨如注,不輸杭州那夜的兇險。
高梘溪巡視眾人道:“連日審案,諸位都辛苦了,我在門上守著,你們都回去休息一下。”說完,他轉身入了值廬。
韋笙和梁熙君回頭看向他的背影,唐頌沒有逗留,她撐了傘,把銀子喚過來攜在腋下,走出這方沉悶的天,走進雨中去。
傍晚,許頃智被人從大理寺牢獄中轉移到了禦史臺衙署內。路途中,他雙手雙腳被鐐銬緊鎖,每走一步鐵鏈就在磚石上摩擦出一道尖銳的響聲。
禦史臺徹夜審訊,次日池浚將許頃智的口供呈遞麟德宮,根據杭州刺史供述,他在杭州任職四年,厚斂所獲的錢財大部分用來賄賂宰相府和東宮,太子利用杭州違律的稅收私養兵馬的同時還在私養死士,花鳥司南下時,太子惟恐東窗事發,於是派遣死士前往,預圖將許智頃滅口,花鳥司竭力挽救,才保住了許頃智這個人證。
皇帝看完口供後赫然震怒,宣太子召見問對。太子冒雨前來,跪在禦案前涕泗橫流,“父皇……父皇……兒臣該死!兒臣該死!兒臣知道錯了……請父皇恕罪……”
皇帝神色無情,像高居龕座的一尊神佛,冷眼看著太子哭泣求饒,不肯再施捨任何同情,問道:“裎佑,你為何私養兵馬?你是準備著要反了朕麼?”
“父皇……父皇……”太子失聲痛哭,前額重重磕在地磚上,“兒臣不敢!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害怕……”
“你怕什麼?”皇帝心神被太子的話牽動,終還是嘆了口氣。
“兒臣怕父皇……”太子額頭磕得烏青,滲出血來,“兒臣怕燕王……還有齊王、靖王!兒臣知道在父皇心中,秦裎佑從來都不是合格的儲君,兒臣夜不能寐……夜夜夢魘……兒臣怕辜負了父皇的期望……父皇病重……兒臣怕、怕終有一日他們要把兒臣從高位上拉下來……”
“所以,你便私養死士?”皇帝質問。
“父皇……”太子怯懦的抬起眼,嗚咽說:“求父皇恕罪……兒臣害怕……”
皇帝看出窗外,風雨斜吹,吹出一聲聲悽厲哀嚎,他長嘆道:“這世間無人可至高而不危的境界,朕也不能,但朕從不懼怕。君重位,秉大權者,如若不能直視淵水,臨於淵水,那就說明此人不適合居於高位。裎佑,你可認同?”
太子縱是資質再過平庸,此時也聽出了皇帝的言外之味,這是要廢儲的意思!
“父皇!”太子膝行至禦前,頭破血流的哀求:“父皇不要!不要剝奪兒臣的尊嚴!請父皇再給兒臣一個機會!兒臣一定匡謬正俗,革面悛心!求父皇!”
“太晚了裎佑,”皇帝闔眼,拒絕看他流淚的樣子,“你若實心認錯,這四年來,哪一日你不能悔罪自新?直到罪行被揭露方才想起來補救,這不是認錯這是自保。朕不是剝奪你的尊嚴,而是革除使你迷失沉淪的尊榮。今日離開麟德宮你便不再是太子,遵照朕的旨意,去皇陵為列祖列宗守孝,用餘生來懺悔自己的罪行。”
“不!不!父皇!”太子爬向起居舍人和起居郎,打掉他們手中記錄王言的筆,死死揪住皇帝的龍袍,泣不成聲的道:“他們會殺了兒臣的……父皇……兒臣害怕……”
“秦裎佑!你怕的不是他們,你怕的不是朕,你怕的是你自己!你自愧!愧於不能勝任儲君的資格!然而你卻不知上進,自甘墮落!朕沒有殺你,沒有貶你為庶人已是仁慈至極。”皇帝撥開他的手,憤然道:“不要逼朕下狠心。來人!送太子回東宮!”
聲落,皇帝扶住禦案開始猛嗑。起居郎和起居舍人撿起筆,誠惶誠恐的匐下身道:“陛下息怒!”
黃閣忙扶起太子道:“殿下!奴婢送您回去!陛下該進藥了!龍體萬萬不可動怒!”
太子見當下轉圜無望,只能無聲叩頭,皇帝厭惡的揮揮手,讓宮女太監將太子勸回。
皇帝關於廢儲的聲稱轟動朝野,三日後兵部尚書喬盛面聖,回稟了太子十率府目前的兵馬總數為兵三萬人,馬七千匹,遠遠超出東宮兵兩萬人,馬兩千匹的規定數額。
最後,聖意透過舍人院一錘定音:
“順永四十年,太子秦舒勾結京兆尹許頃智、豐德倉倉督葉銘璋貪墨倒賣豐德倉一百萬石軍糧,中書門下省平章事兼刑部尚書楊書乘主謀將罪行嫁禍於戶部倉部郎中上官瑾、豐德倉錄事楚恆、司倉彭遠三人。許頃智外調杭州刺史,以茶稅、鹽稅等名目違律徵收稅款且佔據謀私。花鳥司及三法司複核軍糧案和稅取案後確認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