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漢子只是憨笑:“先生,你不是隻吃素麼?”
兩人就這樣嘀嘀咕咕的一路北行。
從亂營,元山,沿著烏拉哈山脈,到殘城察布,古厝峽,一路走走停停,不徐不疾,一直走到坎博爾忽湖才停下。下了瘦驢的老者從湖邊隨便撿起一根樹枝,在沙土上寫寫畫畫了半天才站起身來,回頭望著遠處秦騎化弧逃走的路線,嘆了一口氣:“秦人從來就不缺乏大手筆啊!大海,你說說看,百年之前,敢於千里奔襲,颼忽來去的不是咱們草原健兒麼?步戰輸了也就算了,啥時候馬背上都被秦人瞧扁了?也是,如今的馬奶酒都比不上秦人的雁門燒了,憨貨,把你藏的酒拿出來吧!”
被稱作大海的侍者憨厚的笑笑,從衣襟下摸出一隻扁壺,遞給老者。
擰開壺蓋,一股酷烈的酒香撲鼻而來,最烈的雁門燒,在雲州能賣到六十文錢,就算不少了,而真正到了草原上卻是沒有三張完整的羔羊皮換不來,一張上好的羔羊皮一兩銀子,三張就是三兩,這是幾十倍的利潤,草原的貴族牢牢地把控著這個渠道,銀錢遮人眼,一本萬利的買賣,誰還顧得上這酒是從哪裡來的。
鍾離海笑容的背後,雙拳緊握。
十幾日後,狼胥山金帳內耶律國主面前擺放一張白布,一路糊塗的老人,並未將獨行千萬裡繪製的地圖直接交出來,而是用了另一種震撼的方式,從長安,華陰,潼關,黃河渡口,永濟,臨汾,幷州,幽州,雲州,直到烏拉哈山脈,筆走龍蛇,先描線條,而後將山勢水文,城池大小,驛路橋樑,兵力部署如星羅棋佈般,一筆筆勾勒出來,談笑間指點江山,目光清亮,哪裡有路上半點的醉態。
耶律國主與緊急趕到的幾位忠心耿耿的持節令,被老人這一手震的懵懵的,接下來,便是滔滔不絕的解說,說天時,道地理,再到人心聚合,之後才是兵事,分兵合圍,圍點打援,精騎突進,取捨之間,老者娓娓道來,對各大持節令提出的種種疑問,幾乎不假思索詳盡解答,繼而提出備選的方案,以供參考,戰局走勢彷彿成竹在胸,耶律國主看得眼熱,忍不住說道:“照先生所說,朕都想親率一軍,飲馬黃河了!”
老人並未接著國主話往下說,而是皺著眉頭第一次停頓下來,正聽的酣暢的一眾人等不由的齊齊抬頭,望著沉思的老人。
“天下大勢,並非紙上談兵,珍瓏之局亦有一眼生機,中原富庶,毀在一個貪字,未必能毀在我北滄百萬雄師,草原貧瘠,天生豪勇,但同樣也可能毀在一個貪字,縱馬萬里,是貪圖一個蠅頭小利,還是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這是在兵伐中原之前,陛下要決定的第一件事,老朽行走強秦大地六年,親眼見四王之亂聲勢浩大,挾裹民眾百萬,不過一騎突進數日便土崩瓦解,也見過甕鐵城九千遺民,硬抗二十四萬虎狼之師,十七日不得破城,見過地仙一劍,摧山破嶽,目眩神馳,亦見過升斗小民血濺五步,剛不可摧,周武帝遺風尚在,大秦智者無數,前有李雲道孤身說反朵顏三衛,後有鐵騎突進三千里,陛下,在座的自然都是忠心赤膽,當不會以為老朽危言聳聽,但南院大王一事歷歷在目,若不能在揮鞭向南之前,合堂一心,知輕重,分大小,曉厲害,縱有百萬雄師,莫說萬里山河,怕真就是堪堪打到黃河岸邊,我北滄壯馬就乏了。如何劍指中原?”
眾持節令有面紅耳赤,有若有所思,有不屑一顧。
這邊耶律國主卻哈哈大笑:“正是如此!”老人疑惑的望著國主。
“耶律識!”
“臣在!”
“給我北滄國師看看,朕在這六年中也沒有虛度光陰。”
耶律識大步前行,將手中包裹放在桌案之上,包袱裡叮鈴咣噹如銅似鐵,開啟包裹,幾百枚各色各樣黃白銀黑的鐵牌散落桌面。
所有北滄金帳之下不同的聲音,都在這裡了,許多牌子上猶見血跡斑斑,可見並非一般手段。大戰之前先平內亂,自幼跟隨父親一代雄主征戰四方的耶律國主又豈能不知道箇中要訣。
南院大王,呵呵,容他多活了兩個月不過是給耶律識更多的時間看清楚那些牆頭草,和背後隱隱綽綽的那些黑手而已。鐵騎突進三千里,也不過一半是對皇后一族胡亂伸手的借刀殺人,一半是示敵以弱,耶律國主表面上的束手無策,不過是給耶律識的暴起殺人打個掩護而已。真以為泥菩薩沒有三分火氣?
虎老雄心在,更何況這隻老虎還正在壯年,打個盹醒來,依舊是仰天長嘯,百獸折服。
金帳之中燈火通明,草原之上冬雷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