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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火光一片，初夏的季節，老舊的木船在引燃之後，火勢兇猛，一般的小漁船上，船艙裡都會有簡易生火煮飯的工具，當然也有一些易燃物，加上河風的作用，以及船隻本身漂浮不定，那火勢迅速蔓延，濃烈的硫磺味和煙味飄出兩三裡遠。
鎮子上的百姓知道爆發了戰爭，街市上的交易紛紛停止了，其實即便不停止，也基本沒有什麼生意，小鎮子太偏遠太貧窮了，也少有外地人來。各家各戶都將老人孩子留下來，青壯年則成群去河邊，倒不是觀戰，只是因為每家每戶都有小漁船，他們即便再害怕戰爭，也得去看一看，河面被燒的漁船中，自家的是不是在內？或者說尚在燃燒的船隻中，有哪些是可以搶救下來的。畢竟戰爭結束以後，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鎮子上的青年們在距離河邊十丈之外的地方看著，他們原先只看到昭時的部隊在朝著河心的十幾只船猛烈射箭，大概是感覺殺傷力不夠，又在箭上綁上硝石和硫磺，這樣一來，那十幾只小船裡躲藏的人，紛紛跳下河裡，然後一起逃到對岸的林子裡去了。昭時的部隊沒有防到這一招，眼看追趕無望，只得撤兵。青年們這才敢奔至河邊，互相幫助，紛紛搶救著尚在燃燒的船隻，粗暴而無奈的罵聲響成一片。
突然間，一隻燃燒的小船裡走出一個漁夫，特別蒼老，穿著一身灰舊的衣衫，頭發黑中夾白，身材高大但很瘦，他提著一隻蔞子緩緩上了岸。
有幾個青年看到這個老漁人有點奇怪，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裡，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在這亂糟糟的情勢之下，誰也沒有想太多，甚至都關注著手底下的事——用河水潑灑火焰，搶救船隻，沒有人去關注那個老漁人。
老漁人提著蔞子，徑直走向思空巫師的屋子。
門是完全開著的，正午的陽光特別熾熱，發黑的黃泥牆壁被照著一片淺金色，很是晃眼，看不清楚裡邊有沒有人。老漁人又望了一眼鎮子的東頭，昭時計程車兵分成三撥，在一個青年將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撤離鎮子。老漁人臉上的皺紋抖了抖，似乎是微笑了一上，然後他走進了屋子。
就在那一刻，老漁人怔了一下，因為屋子裡有個人，他穿著一件褐色舊衣衫，這樣的顏色在黃泥舊牆壁的襯託下就不容易發現，更何況外面還有那樣濃烈的陽光。褐色衣衫的人身材精瘦，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一雙銳利的眼睛。
老漁人臉皮抖了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蒼老的聲音響起來，“思空啊，好多天沒有見到你了，你去哪裡了？”
“思空？”褐色衣衫的人一臉狐疑地打量著老漁人，他灰舊衣衫，衣袖衣角濡濕，身上還沾著少許的水藻以及苔蘚，雙手黑而硬，骨節很大，臉上蒼老得不成樣子，皺紋都快擠到一起去了，臉上每出現一個表情，就有一片皺紋浮動著，鼻子高而尖，標準的鷹鼻。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標準的漁人，只是年齡未免也太大了。
老漁人“嘿嘿”笑了兩下，舉起手裡的竹編蔞子，“這裡面有我打的魚，你拿只海碗過來，我倒一半給你，不過盡是些小魚，年紀大了，不比那些年輕人，即便打著了大魚也拉不動，你說可氣不可氣，但小魚也好，拿回來煮點湯什麼的，味道還是很鮮的。唉，思空老頭啊，整個鎮子上，就我們兩個孤寡老人，生活困難，不幫襯著點，以後啊，可能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
“真是不巧啊老人家，你說的思空已經死了。”褐色衣衫的人看到老漁人的嘴大大張開，頓時臉上的皺紋往嘴的四周擺去，如同河水裡出現的一個大旋渦，在那一聲嚎叫就要發出來之前，褐色衣衫的人指著自己的臉，“看清楚了老人家，我可不是什麼思空，我的名字，叫昭時。”
“哇——”老漁人嚎啕大哭起來，他的身子顫抖著，將蔞子一丟，然後蹲下身去，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膝蓋，“思空老頭啊，你什麼時候去的呀，怎麼這麼命苦啊……”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又一把抓過那隻蔞子，然後看著昭時，“你方才說什麼？你是昭時，王？”
昭時一笑，“是我長得不像，還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不，不……”老漁人身子顫抖著，“昭時王，我已年邁，身子骨脆，跪不下來，行不了跪禮，望贖罪。”
從老漁人進屋的那一刻起，昭時就感覺到他非常奇怪，隱隱像一個人，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但一直沒有找到任何破綻，直到此時，昭時突然發現，老漁人的脖子上掛著一隻口哨，他想起了方才河面的戰爭裡，那一幫人在逃到對岸以後，以口哨為令的撤離，他瞬間明白了。昭時一笑，“沒有關系老人家，你即便身子骨不脆，你也不會對著我下跪的，因為你根本不服我。哈哈哈……”
老漁人身子又顫抖了幾下，像是很恐慌，“昭時王在說什麼，草民不懂。”
昭時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啊孤久，你的部下都撤離了，你卻敢一個人獨自返回來，這一點，我倒是特別佩服你，發自內心的！”
“承蒙誇獎。”
突然間，老漁人身子不抖了，聲音也陡然改變，清晰的，中氣十足的，盡管臉上的皺紋仍然一擺一擺，但整個氣勢與方才就截然不同，帶著一股淩厲的殺氣，“直到現在才看出來，說明你的洞察力也不過如此嘛。”
昭時冷笑一聲，“我大軍在此，你孤身一人，真不怕死？”
“死？固然是怕的，不過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覺得我不會死，死的是會另有其人。”
昭時道：“信不信，我現在就發令出去，讓我的部下把你射成馬蜂窩？”
“信，當然信。不過在這之前，你已經失去發令的資格了，因為在發令之前，你已經是一個死了人。不信的話，仔細看看你腳下的那一塊泥地，是不是有一道黑色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