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買媳婦的南家?”
“就是,這不,都說那小子克母,一生下來他娘就斷氣了……”
“真慘啊……”
窮山惡水,貧瘠的土地,還有那些被這些東西層層圍堵,糾纏了一生的村民。
自他四歲之後,每天的地裡勞作便是重頭戲,拿著木槌將結塊的土敲碎,將石頭砸成沙石,用來充當種植的土壤。從早到晚的勞作,使得小小的身體痠痛難忍,沾枕即睡,他和村裡的那些小孩一樣,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近乎瘋狂的勞作上,沒有半點玩樂的閑情。
在這無人願嫁,娶妻困難的村莊裡,死婆娘就相當於要孤苦一生。他父親嫌他剋死親娘,平日裡鮮少對他和藹可親,二哥對他更是敵視冷淡。他自記事起便自己住在茅屋邊的柴房之中,裡邊唯一的擺設是個小木碗,用來裝飯菜清水,有時還會用來接漏在屋中的雨水。
若是就這麼過下去,他會和那些村民一般日複一日地走在這沙石田中,向上天討糧吃。
十歲那年,父親爬山採藥不慎摔落進深谷,被村民找到時已經涼了。親大姐為籌集棺材錢,遠嫁出山村,留下幾百文彩禮,之後再也沒回來過,也從未讓人帶回口信。
家裡只剩二哥帶著他過活,他剋死了父母,二哥待他自然比之前更為惡劣,他還是住在茅草棚裡,夏天蚊蠅亂竄,冬天寒風過堂,刺骨無比。
不好就算了,起碼有吃有住,他還能種田,不會餓肚子。
後來天不作美,歲逢大旱,二哥在與鄰村爭水渠的械鬥之中受傷,被送回來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因為他是男孩子,根本就賣不出幾個錢,二哥的屍體被同村的人草草用草蓆捲了,隨便埋在山腳下。
他們家那一脈,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當時村裡有吃絕戶一說,他站在草棚裡,看著那些村人進進出出小院,將家裡的東西瓜分完畢,連他慣常用的小木槌也被人帶走,幾畝薄田被收到左鄰右舍的名下。
那些村民罵他災星,將他趕到山腳二哥的孤墳邊,自生自滅。
旱災連年,幾次械鬥之後村莊還是爭不到水渠,陸續有村民渴死或者離開,他在上山找野果時被冠以“妖孽”的名義,架上柴垛,數十人舉著火把圍著他大聲辱罵,要他償命。
腳下金紅色的火焰熊熊騰起,灼熱的氣浪讓視線裡的人面全都扭曲起來,那些火舌舔過他的小腿,他感覺不到熱意,心比寒冰還要冰涼。
幹燥到極致的木柴不時暴出沉悶炸響,火焰在熱辣的陽光下就像鬼魂一樣可怕,就在火苗徹底卷沒他小腿之際,有人從天而降,揮手掃開火焰,將他接住。
那人穿著他從未見過的好看的白袍子,生得與地裡的莊稼漢全然不同,眉目如畫,好似天上的神仙一般。對方無視燒得通紅的柴垛,將他救下,站在高處恥笑道凡人愚昧無知。
他還記得目光所及,平日裡對自己惡言相向的村民驚恐萬狀,陸續有人跪伏在地,高呼仙人饒命,施法降雨救他們於水火。
仙人滿臉鄙夷,將手裡的東西拋向天空,原本萬裡無雲的蒼穹瞬間聚起烏雲,甘霖降下,眾人高高聲謝恩。
他被仙人帶著飛到高處,俯瞰那些衣衫粗陋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房屋漸漸小如螻蟻,困住他們一村人的貧瘠大山漸漸狹長如蚯蚓青蟲,緊緊貼在遼闊的土地上。
河川縱橫,天高地廣,一眼看不到盡頭。生養他的小村莊漸漸變成一處黑點,被淹沒在萬裡錦繡河山之中,成為這處小世界裡不起眼的小瑕疵。
原來山外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