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仙道似乎沒打算領這份情。當流川帶著兩個熱氣騰騰的飯盒回到病房時,仙道並沒有什麼好臉色。
因為他看到了流川淤青的胳膊。
三井匆匆扒拉了完了飯,便先走一步——他沒給這兩只傷患說太多,但作為籃球隊裡難得沒下場動手的老人,自己是要去幫忙善後的。本以為仙道醒了萬事大吉,他便一騎絕塵朝保衛科殺了過去,卻沒想到他走之後的病房裡,空氣緊繃如一根弦。
仙道機械地朝嘴裡扒飯,腦袋卻是空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覺,流川胳膊上那一條觸目驚心的淤痕總是在視線內晃來蕩去。流川坐在旁邊看著,心裡也是七上八下,覺得仙道這怔忡樣兒少見,像是真的被撞壞了頭。他有心想開口,但是第六感莫名其妙在腦袋裡叫囂著,讓自己閉嘴。
仙道扒完了飯,擦了嘴,把飯盒放在一邊,抬起眼來,劈頭一句:
“你胳膊怎麼回事。”
流川眼皮一跳。
仙道這口吻很熟悉,他想起了那個不帶手套的冬日,當時仙道攥著他的手,也這麼個口氣對自己說話,真相似。同樣的,流川心底和當天一樣,不受控制地燒起一把無名火。
我把你這個愣頭青護著,你現在發的哪門子火?!
“磕了一下。”
他嘴上輕描淡寫。
仙道抬眼盯著他,沒有皺眉,沒有瞪眼,但整個人分明就像被極致的情緒繃成一張拉滿的弓。
“我知道,你轉身不用幾步就可以出賽道,你跑過來幹什麼?受傷很好玩?”
這句明顯帶著□□味的質問,讓流川額角重重一跳,幾乎不假思索,一句話便蹦了出來:
“我多管閑事。”
流川楓表情寡淡,惜字如金的他無師自通了怎麼和別人嗆聲。他杵在床邊不動彈,目光卻像挑釁般直直戳進仙道雙眼中,不退讓地濺起火花來。
但是,耳朵中聽著仙道不客氣的話,他卻沒有在仙道眼中發現一絲惱火,只有沉寂的黑,沉寂的白,甚至,竟然彷彿還有惶然和委屈的色彩,
流川覺得,自己沒有看錯。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似乎不太恰當,便別開了視線,伸手去拿飯盒:“先休息,我沒事。”
仙道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流川胳膊上那道凸起的,夾青帶紫的淤痕,簡直像在他眼球上硬生生劃了一刀。半晌,流川聽到他嘆了一口氣。
就是今天。
就現在吧。
“流川楓。”
仙道慢慢咬出這三個字,這慢不是尋釁,倒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沉重地墜著,卻也擲地有聲:
“如果你是我兄弟,是我朋友,你護我受傷,我除了感激,沒什麼可說的。但你不是。”
頭頂著白色紗布塊的仙道,一頭亂發還不如鳥窩好看,他坐在床上,微微垂著頭,雙手搭在膝蓋上,像是個顛沛流離的老和尚:
“我看見你受傷,只會難過,只會生氣。你知道嗎,看著喜歡的人為自己受傷,一點都不好受。”
窗外的聲響在瞬間彷彿都消失了,流川身子一頓,像晴空劈了雷在頭了什麼,那兩句話拆開來字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竟然很難懂。
又或者說,其實那些話,在腦袋只轉過一個圈,就已明瞭意思,但他卻不敢掰開看。
金屬飯盒在手中迅速地失卻溫度,指尖開始變得冰涼。
吐出最關鍵話語的仙道,彷彿終於挪開了心頭的千斤巨石,閘門只要漏出一條縫,言語便如洪水,一發洶湧不可收。他眼瞅了對面白牆,把那些積攢的、忍耐的、珍惜的字眼,合著心頭血往外掏,大有一死便死徹底的覺悟。那食堂裡的怦然心動,山間篝火邊的戲謔親吻,聖誕雪夜裡的長途跋涉,ktv中難以言表的歌詞,那麼多那麼多的記憶,那麼多那麼多的思慮,厚厚一疊,在這個猝不及防毫無準備,但又彷彿上天註定無法再等的日子裡,他終於選擇親手翻給流川看。
你看,我忍了這麼久,可你那無知覺的守護,真的讓我再也沒有辦法忍了。
因為我很心疼。
然而仙道那真情流露出口成章的表白並沒有善始善終,在他說到“我不想你因此遠離我”這一句時,有護士大嬸“哐哐”敲門,敲碎了一室難以言喻的空氣:
“711床同學,片子出來了腦袋沒問題,可以回去了!還有來領一下藥!”
仙道:“……”
流川被大嬸叫回了魂,把旁邊椅子上的外套順手丟上仙道腦袋:“我去拿藥。”
而後便返身大步繞過床,拉開門走了出去。
像是,在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