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曼珠沙華1!”
喬巧兒靜靜地說道,仿若她以前便曾見過。
“曼珠沙華?那是什麼鬼東西?”
連城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名字,更不必提見過了,故而向喬巧兒投去疑惑的目光。
“據說這是一種開在冥界三途河邊、忘川彼岸的引魂之花,名字來源於上古釋家經典《法華經》,民間一般稱之為彼岸花。此花耐寒亦耐暴曬,喜濕潤亦喜幹旱,各類土壤均能生長。相傳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指引著亡人之魂闊別今生,或走向地獄深處,或轉生輪回。”
隨著通紅的光照亮忘川河岸,靜靜聽喬巧兒解釋的連城傑終於看清楚了那些如火焰一般鋪滿地的東西,竟然真的是一朵朵鮮紅的花,彷彿是用鮮血澆灌長成的。只是這偌大的紅花卻是沒有一片綠葉襯託,竟是從地上憑空生出來的。這一幕,落在人眼之中給人很是不自在的感覺,而那鮮紅之色則是刺得人眼生疼。
“確實是花,如血一般紅豔的花煞是美麗,可為什麼沒有看到葉子呢?真是奇哉怪也!”
也是在連城傑心中疑惑更甚詢問喬巧兒之際,只見眼前的火焰開滿了地,蔓延著向前方。就在轉眼之間,猶似血染紅的地毯,一直蔓延向前方。而在緊靠忘川河岸的花叢間,竟是出現了一條只能一人前行的小路,竟是由碎石鋪成好似人工修建的,彎彎曲曲地伸展向花叢的盡頭。
“城傑哥哥你知道麼,世間有‘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2之說。”喬巧兒道。
“一千年啊?還兩不相見?誰那麼狠心?”
其實連城傑心裡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並不是很在意,他心裡在意的只是面前的女子,因為她自從看到那塊“三生石”之後神色很是異樣,給人以失魂落魄之感。連城傑只是想和她多說說話,以此轉移她的一些注意力,淡忘掉之前的那自己也不知的情形。
因為只有身邊的那個人開心了,他自己也才會開心。當然,他也決不容許她受到任何的傷害,這是他小時候曾暗暗無數次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個嘛……我就沒有仔細研究過了,不過依我猜想應該是命運吧。所謂‘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這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除了命運,應該也不會再有其他的緣由了。”
喬巧兒靜靜地說著,可這言語在連城傑聽來卻似感慨一番。連城傑只是望著她,靜靜地望著走在“火照之路”上的她,美麗而憂傷,心中頓生憐惜。
而此刻他的心裡呢,也突然升起一絲莫名的感傷,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孤苦。一念至此,連城傑便快步走上,與之很別扭地走在這僅能容一人得小道之上,微微笑起。
“彼此相守、相知,卻終兩不相見。不過也好,縱然一世悲涼、生生相錯,卻也是這種結局才會讓彼此懂得憐取眼前人,也不枉曾經擁有過這麼一段真摯銘心的感情。”
喬巧兒望著眼前開在忘川河邊的滿地曼珠沙華,在言畢之際,竟然也是微微笑起,臉上再沒有了一點憂傷的痕跡。然後,她把這一生美好的笑容無私地給了身邊的他。
時走時停,兩人靜立於這曼珠沙華叢中,恰似一抹來世的風景,成畫,成境。
若是結局早已註定,與其傷春悲秋,與其求天憐憫,不如愈加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若是彼此愈加珍惜,即便最終無能為力,但至少於我們而言,我們都曾力圖爭取過,雖有遺憾終生,念想時也能雲淡風輕。
風中透來迷人的香氣,那味道無法言喻,只道是世上不曾聞見的。香氣時而淡雅,時而濃烈,正是從那碎石小路深處飄來。恰似一股酒香,彌漫十裡,引誘著過往的客商前去投店歇腳,只是連城傑和喬巧兒不知那千年老店是否幹淨了。
不自覺地,喬巧兒便拉著連城傑,沿著碎石小路走向曼珠沙華盛開的最深處,而他亦不拒絕。花開彼岸,也鋪滿腳下,仿若絕世的美好。此時的他,只一心跟隨於她,一邊走一邊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看她輕飛的衣袂和發絲。
只是想到這十二年的時光,連城傑心裡不禁五味雜陳。
假若不曾有那多變故,也許而今的我們,只是平常的世人,沒有國恨家仇,只有一顆平常如鄉村老頭老太的心。我們就生活在那竹林村裡,日出而就,日落而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卻也活似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連城傑也不知道兩人在這碎石小道上走了多久,只感覺一路走來先是平坦,後又如行上山丘,又下山丘再上山丘。
而面前的女子,華服輕擺,秀發拂風,宛若天界悄然入世之仙女,盡是無限歡喜之神情,倒是讓這未知的路途添了天大的美滿。
行至一平坦之處,只見一處三丈見寬的青石臺,石臺左右三丈滿是火紅的花朵,開得很是密集,花開邊緣便是筆直的山壁,向上只見漆黑望不著盡頭。
喬巧兒突然停下腳步,立於石臺之上,靜靜觀望著周遭,歡喜的神色突然靜了下來。連城傑行至身邊,輕輕問道。
“怎麼了巧兒,這兒有什麼不對勁嗎?”
“城傑哥哥,怎麼一路行來,我們竟不見半個魔人呢,難道他們根本就沒上那奈何橋一步?”
喬巧兒拉著連城傑一路行來,已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也許在連城傑看來她是在玩耍胡鬧,但是她只是想幫助連城傑追到那些魔人。盡管她不知道連城傑為何那麼在意那些魔人,那麼緊追不放,但她知道他心裡是很迫切找著他們的。
只是一路行來,喬巧兒的心裡本就是疑惑的,而此時心中疑惑則更甚。自己迷迷糊糊地竟然帶著連城傑走進來不說,竟是中途感覺不到一點都不對勁。按理來說他們追趕的速度也不慢,若是那些魔人在此間暫時躲避,想必不會遠走;即便是遠走也應該留下一絲痕跡,但憑她的觀察此路至少已有千年不見人跡。因為一路走來,那碎石路上積著厚厚石塵,除了她們兩人的腳印,便不再見他人的了。
站在石臺之上,喬巧兒靜靜望著石臺另一側碎石小路的去處,只見再往前不遠處便是曼珠沙華花開的盡頭。而在那花開的盡頭之處,卻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陰冷而平靜。望著望著,喬巧兒的心裡陡然生出一絲絲恐懼,那種恐懼則相比於之前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景象後更甚。
喬巧兒突然轉身,看向來路,只見來路依然通紅如血,並無異樣。但片刻之後,她分明感覺得到,來路的平靜過於異常,那種平靜的氣氛幾乎要人窒息了。她看向身邊一直望著自己的心愛之人,心裡不免自責起來。
我怎的如此糊塗呢,分明猜到魔人避到此間的可能性不大,卻還領著城傑哥哥一步一步地逼近危險?
喬巧兒雖然打小就聰慧,但此刻她心下一時卻不知如何是好,於是便看向連城傑,卻見連城傑一雙深邃的眼睛也望著自己,微微笑了起來。忽然,只聽得連城傑說道,“巧兒,你給我跳一支舞好麼?”
“什麼?”喬巧兒聽得清楚,心裡卻是詫異之極。她見連城傑只是笑,卻不答,故而繼續很是不確定地問道,“在這裡?”
她不知道,此時的他是否已然知曉身處危難之中;若是不知,憑他之力恐怕也會感受到此處過分壓抑的氣氛,這過分的安靜很是異常啊。可此時此刻,他為何言無邊際,說想要看自己跳舞呢?
而連城傑卻已然微笑而道,“今日來到此間,我感觸頗多。十多年了,我都不曾見你再為我跳舞。”
他的言語之間,滿是溫柔的傷感,又滿是低微祈求之謙卑,而她見此情形不忍拒絕。她又如何不願意為他跳一支舞呢?這十多年來,她亦曾不止一次跳過舞,只是卻不在人前,而是在一個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