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傑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喬鍵銘。喬鍵銘也沒有說話,亦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十二年了,他竟然都長大了,只是為何成了這般模樣,滿面冰冷不見兒時天真爛漫的樣子,望一眼讓人不禁怵然。
過了好一會兒,喬鍵銘才問道,“你當真是城傑麼?”
連城傑並不曾答他,只是轉過身去,然後慢慢地偏南邊的山谷深處走去。
“城傑哥哥你等等,我帶你去個地方好麼?”喬巧兒走上幾步,說道。
“巧兒。”喬鍵銘見小妹跟上前去,不禁失色,同時大聲喊道。
連城傑停下腳步,沒有前行,也沒有轉身。良久,他才微微說道,“好。”然後,只見連城傑轉過身來,一邊把玄鐵長劍放入身後劍鞘之中,一邊向喬巧兒走近。
喬健銘和李慧見狀,心則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也是在一念之間,喬巧兒便向他迎了上去。沒有發生任何令人擔心的結局,只有喬巧兒滿面的嫣然一笑,而那笑容卻是十二年來他們不曾經過的。
喬巧兒帶著連城傑返回了河陽城,和喬鍵銘的大軍一起,迎接他們的是滿城戰後逃生的軍民的歡呼與跪拜。但歡呼的熱情,似乎也沒有掩飾掉眾人對這位公主請來的“仙人”的懼怕,在紛紛避而遠之後又忍不住湧向前來……
進入河陽城以後,喬巧兒和連城傑兩人便向南街而去。兩人各手拿一簇火把,大約走了兩裡地,兩人出了南城門,便來到終南山腳下。喬鍵銘的中擔心妹妹喬巧兒的安危,思來想去還是親自帶領李慧和一對軍士跟在身後。但卻因擔心喬巧兒不高興,只能是遠遠而望,不敢靠得太近。
連城傑在喬巧兒的帶領下,沿著節節石階山道上山。兩人走了良久,便來到了半山之上。從半山看整座河陽城,月色之下的河陽城,滿城火光湧動,竟是亮如白晝。見此情形,連城傑不禁贊嘆:確實是古今第一關隘啊。
河陽城,依關而建,扼守東西咽喉,地勢險要,俯視東方。北依波濤洶湧的大河,西經有小道進潼縣,南靠終南山,東臨絕澗,澗中有條古道在黑暗中隱隱向東而去。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千古第一關。
“城傑哥哥,你還記得此山何名麼?”喬巧兒問道。
“此乃河陽城南之山,河陽城人稱之為南山。”
“那你可知這山頂雲霧之中是何所在麼?”
“不知。”連城傑靜靜答道。
喬巧兒不再問,也不再說話,只是心裡卻萬分疑惑的。此山名為終南山,想這不論關中辰胤,還是中土佘諸國民以及天下之人,沒有不知的,在雲霄之上還有神州正派之首——終南玄門。他既是不知,可那太極圖印分明是修習了終南修真法門的人才能有的啊,那可是“太極玉清訣”的法門。莫不是,他並不是終南玄門之人?那他是那家教門中人呢?還有他周身為何散發著只有西方魔教妖人才有的邪氣呢?
諸多疑惑,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相詢。在又走上一段崎嶇山路之後,喬巧兒和連城傑便來到一片平地。只是映入連城傑眼簾的景象,卻是讓他萬分驚訝,萬分悲痛。那是一片墓地,藏在山腰的森林之中,到處都是墳,且立有墓碑。在黑暗之中,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墳地的盡頭。
“這是你連家二百九十七口人的墓地,都是當年河陽城的百姓為感激你們連家的功德……至於我大哥和大嫂,已遵照我父親的旨意遷葬於上京北郊了。”
言至半途,喬巧兒卻沒有再說下去了。一因他整個人已跪倒在墓地之前,二因想起也殞命於那場災禍裡的大哥和大嫂,她心裡想來也是悲痛,不禁流淚。
只是不想,這一切,竟然忽忽十二年了。
夜風清徐,宛若能把人帶回很久以前的時光裡。
喬巧兒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哭,只是默默地跪著,頭低埋著,好久,好久。她看在眼中,卻是疼在心裡的。
喬巧兒知他心裡是悲痛的,於是便放下火把,在連城傑身旁蹲下來。一雙玉手,緊緊地握住他攥成拳頭的左手。頓時,喬巧兒便感覺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意,由他的身體順著他的右手不斷傳入自己的掌心,然後遊走於自己的身體。
也是在那一刻,她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被凍結了。心被凍結在寒冷的冬天,被冰封在遙遠的北寒極地。也是在那寒冷的疼痛欲讓人暈眩的時候,卻突然停止了。而她的整個身心,則是像從黑暗中解脫一般。
因為,連城傑掙脫了她的手,然後站了起來。
“謝謝你巧兒,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連城傑微微笑道,因為他深知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一女子所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巧兒站起來,望著他靜靜地說道。因為在她心裡,這些本就是她該做的,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連家的媳婦,這是永遠都不會被更改的。每年的清明,還有在連家遭難的時間,她都會從西京趕來,焚上一柱香祭拜。
十二年了,但年年如是。
而她眼前的連城傑異常冷靜,冷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完全沒有了兒時的那個模樣。那個記憶中的城傑哥哥,很愛說調皮的話,把她弄哭了然後又來安慰。只是遭逢變故,卻是把曾經的他改變了。
雖然如此,喬巧兒還是沒有退開,而是站在他身邊——她也沒曾想過要離他遠去。這十二年來,她總是能夠在夢裡見到他,雖然她知道在那場在災禍中連家二百九十七口人盡在其中,但是她卻從未相信他便在其中。
因為她始終相信,城傑哥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這種想法,從她認識他的那刻開始,卻是一直都沒有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