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5年,一位到英國旅行的義大利人,如是記述了他在倫敦目睹的情狀,“即使是最普通的女僕,每天也必須喝兩次茶以顯示身份,她們將此作為條件要求,事先寫入契約中,因為這個特殊的條款,僱主需要付出的此項金額與義大利女僕一天的工資相當”。
因為喝茶,僅1710年至1760年50年間,英帝國向大清中國流出白銀2600萬英鎊(如按兩計量,須在此基數上乘以四)。英帝國白銀原來源於非洲、美洲三角貿易,即先以本土工業製品、烈酒海運至非洲銷售,再用售資購買非洲黑奴運往美洲,賣給農場主,而後,以交易所得購回白糖、棉花、咖啡,剩餘換以白銀運回帝國。
18世紀70年代後,美洲白銀產量持續減少,而帝國每年因為進口中國茶葉須外流白銀250萬兩之多。這時的中國茶,不再只是捧在手中的一碗香茗,在一批洞察敏銳的帝國精英眼裡,它已經成為一種別具殺傷力的利器,鋒芒所指,正在深入刺中帝國經濟的命脈。
“只有茶葉成功征服了世界。”
21歲的都白尼站在薩瑟蘭郡的萊爾格墓地上,眼望刻在威廉•查頓墓碑上的兩樣植物,無意間腦海中跳出了上面那句話。
艾倫•麥克法在他的著作《綠色黃金•茶葉帝國》中,對於沃倫•哈斯丁斯提出與中國茶葉抗衡的另一種植物,及其後來引發的那場戰爭,並未予以議論,但從上句肯定的句式中可以看出,作者對此已然作出道德判定。
而在這一國的此刻,俄羅斯商人尤金思正在搖頭,嘴唇咬起來,淡藍的雙眼閃現質疑之光。
在克里姆林宮水晶蓮花吊燈下,沙皇從那把鑲嵌綠松寶石的銀座上站起來,面呈藹笑朝他走過來。尤金思將手中獻禮奉送上前,女王雙手接過,開啟錫蓋,一縷異香,頓時飄滿皇宮每一角落。
這些年來,王室貢茶一直為尤金思的大洋獨家壟斷,能為王室御貢,獲利豐厚自不必說,更為緊要的是,它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是任何金錢無法攫取的金字招牌。正緣於此,成為王室供茶商就如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諸多商家明爭暗鬥,謀略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如果將手中這種奇香的妙品獻給沙皇……
這是在農廬接觸俄商尤金思之前的一段往事:
這時,尤金思的嘴角由不住咧開了,他衝著洋買辦張敬之連連搖頭:不是大吉嶺,也不是烏沃,更不像祁紅。張敬之將目光轉向尤金思手中那隻青花瓷盞,告訴尤金思,這茶是他今天早上特意為他放進錫罐裡的,它叫頤紅。
頤紅?——尤金思倏然聳聳肩,嘴裡發出一聲輕噓。
張敬之含笑點頭,他本想接著往下說,向眼前這位自稱茶博士的洋主子介紹那個鄂西古縣——南頤縣,介紹那株千年的“茶祖樹”以及那片御題“南國天驕”的古茶林,就要張嘴說話,忽而,他又將嘴閉上,換為滿臉堆砌的微笑。
清朝咸豐、同治以來,華茶外售價格一路下滑,洋人串通一氣,故意抑壓茶價,倚仗手中資本,坐擁一方,更以巧取豪奪為能事。
本來,作為洋行買辦,買進賣出,張敬之完全可以自作主張,但自這位尤金思來漢口不久後,舉凡商務無論鉅細,從此再無他主張的權力,尤金思的眼神情態告訴他,“頤紅”妙香已將其深深吸引,一手極力壓價,一手哄抬銷售,這是尤金思慣用的伎倆。
這次,張敬之不能讓尤金思的伎倆得逞,為了襄幫他的小老鄉農廬在漢口茶市開啟一片新天地,他要借用一回兵家慣用的詭道,先吊一吊尤金思的胃口,極盡可能,將他的胃口吊的高高的。
尤金思似乎窺見到了張敬之此時的內心,他淺嘗一口盞中的“頤紅”,笑眯眯地看著張敬之的臉。
張敬之盡力讓臉上笑容顯出謙恭和奉迎,有意識讓語氣帶些幽默,顯現自然輕鬆:而尤金思一向相信自己的鼻子,這事我看還是由您的鼻子來作決斷吧。
尤金思坐在那把擺放在大廳中央的小葉紫檀高靠背座椅裡,他的辦公房裡,僅只擺放了一把椅子,無論什麼人進入都得站著,聽憑唯獨坐在椅子上的尤金思指令說話。
尤金思坐的這把椅子,製作精美,造價昂貴,以充分顯示他的特殊身份。
茶,竟然成了尤金思手上的一張王牌。
後來,張敬之跟農廬說起此事,他們不覺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