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禕身子一滯。
“她剛才……是這麼說的?”
小護士顯然沒有與盲人相處的經驗,乖巧的點頭,沒有發出聲音。
楊禕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應。他不自覺的朝臺若兮的方向伸出手去,大手摸到空中,卻停下來。修長的手指離臺若兮那蒼白的小臉最近的時候,只有幾公分。
他機械般的轉過頭,墨鏡後的雙眉微蹙。
“那好,小兮,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事的話……”
說到這兒,他猶豫,又彷彿從前那樣想了許多。片刻後,他抿了下唇,似乎已然下定了決心。
“我就在外面等著。”
說完,他抽出口袋裡的盲杖,緩緩站起身朝病房門外走去。
臺若兮幾乎有了那麼一刻的動容,然而視線落到他那近乎委屈到難以名狀的表情,惱意再次騰然而起。
明明該委屈,該罵人的是她才對,他卻先她一步做小媳婦狀。
臺若兮的氣不打一處來,奈何身體虛軟毫無力氣,只得狠狠的瞪著他蕭瑟離去的背影。
單人病房並不寬敞,可對楊禕來說卻很陌生,短短幾步路,他朝前摸索了很久。
看他那笨拙的樣子,臺若兮狠吸著一口氣不出聲,可原本憤懣不平的心,又開始禁不住替他擔憂。直到楊禕差點撞上半敞的門框,臺若兮終於沒能忍住發出一聲驚呼。
然而,這聲驚呼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沖口而出的居然只是一句氣聲,猶如嬌喘,甚至比不過楊禕的在撞門時發出的一聲輕哼。
楊禕終於自己摸出門去,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刻,臺若兮又忍不住想直起身子再看他一眼,卻牽扯了刀口,虛弱的咳嗽起來,帶著喉嚨裡的血泡。
護士連忙過來扶她,可臺若兮的眼神卻始終盯著門外。
果然,只在下一秒,門外那人便緊張兮兮的扶著門沿探出腦袋來,支稜著耳朵朝著病床的方向仔細聽著。
臺若兮的腦中,忽然劃過他緊張時拼命翻白眼的糗樣,唇角閃過一絲笑。
在護士的扶持下,臺若兮在水杯的吸管上抿了一小口清水。她招手讓護士挨著自己的嘴唇,吩咐道。
“你去看看他。他要是不走,給他在外面找個座位坐下。”
待到護士走出去,病房內配套的涮洗室的門被人從裡面開啟,臺若兮的母親肖雨走了出來,手裡端著兩只剛洗淨的飯盒。
肖雨看到病床邊空著的椅子,有些吃驚。她又去看病床上的臺若兮,發現臺若兮臉上的氧氣面罩已經換成了鼻吸式的,肖雨立刻明白女兒已經轉醒,趕忙走上前來,摸了摸臺若兮的臉。
“感覺怎麼樣?”她問。
臺若兮眨了眨眼睛,再沒有力氣說話,眼皮酸澀的開合數下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臺若兮的手術是安排在上午的,宏仁醫院血管外科的主任親自動的刀,據說裡面的壞東西長得位置刁鑽,費了主任好一番功夫。手術後,臺若兮總是覺得很疲倦,加之手術時長,麻醉藥效綿延,臺若兮就這樣醒醒睡睡了一天。
在短暫清醒的幾段時間裡,幫他開刀的血管外科主任和父親臺宏仁都曾來到她的病床前。雖然,身體對麻藥敏感,神智不甚清晰,可模糊中從主任抱歉的態度來看,手術過程中恐怕還是牽扯到了臺若兮可憐的喉返神經。
臺若兮在內心無奈的低笑,怪不得她說話這麼費力,原來並不是麻藥的關系。
作為醫生臺若兮當然明白,這不能完全怪主任技法不力,像她這種手術,很容易造成喉返神經損傷。幸而並沒有造成雙側神經損傷,否則連呼吸都困難。如今這種聲音嘶啞、發聲無力的症狀,要等到日後健側聲帶於發聲時可超過中線,並與患側聲帶接觸,聲音才能得到改善。而這種幾乎半啞的狀態,恐怕至少要持續一兩年的時間,有的人甚至更長。
忽然,臺若兮有些抱歉,她悠悠的瞄著門外偷聽的一隻耳朵。
沒了聲音,他要怎麼聽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