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這每一通電話都像是變成了臺若兮一個人的獨角戲,她會把自己碩博連讀的辛苦和楊禕叨唸,會將嚴苛的導師對著電話那頭的楊禕罵得狗血淋頭,會將實習時遇到的奇葩事都倒給楊禕聽。楊禕並不回應,只默默的聽著,可臺若兮就是總能想象出楊禕閉著眼睛含笑的神情。
臺若兮越來越不敢在電話裡詢問楊禕的近況,每當她問,“阿禕,你的眼睛還好嗎?”,或者,“阿禕,你們家是不是搬到鄉下去了?”,再比如,“阿禕,大學裡有沒有同學幫你?”……這個時候,楊禕的沉默就更加可怕,許久過後,他會一如既往的勸臺若兮不要再打來。
就這樣,一晃七年過去……
在這七年裡,除了電話聯絡,臺若兮從未與楊禕見過面,直到三年前,臺若兮完成博士學位,回國幫助父親創業。命運的雙手,重新將他們牽在了一起……
那時候,臺宏仁的醫學中心規模很小,她和父親身兼數職,甚至還親自接下家庭醫生的職責,提供□□。
在臺若兮的第一批客人中,就有傷後不久,剛從法國回來的赫連清。
那一天……
赫連清打來電話說自己痙攣嚴重,還有低燒,她拎著醫藥箱就驅車前往他居住的公寓。
那是臺若兮第一次去赫連清的家,可開門的卻是那個七年未見,日思夜想的人……
多年未見,楊禕的身板厚實了不少,立體深邃的五官,出眾的身材,已然從一個稚氣的男孩成長為一個充滿魅力的男人。他身高傲人,卻總是習慣性的昂著頭,臺若兮揚著下巴,才看清他萎縮灰白的雙眼。那原本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珠,那總是無時無刻不跟隨她的眼睛,可如今……
臺若兮禁不住伸出手,在楊禕的眼前輕輕晃動。果然,他的眼睛一點反應也沒有。臺若兮直覺得胸口發悶,一陣陣眩暈……
久未聽到身前人出聲,楊禕反倒笑了,陽光而爽朗。他轉過身,在門邊的鞋櫃上摸索到一副墨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
“如你所見,我的眼睛看不見,是有點難看。不過,我一直以為你們做醫生的,多少會見慣不怪。”
“嗯。”
臺若兮咬著牙,含糊的應了一聲,嗓音幾乎破碎。
楊禕頓時渾身一僵,猶豫了片刻後,又釋然的笑了。
“醫生,你快進來吧。赫連需要你。”
臺若兮跟在楊禕身後向臥室走,忍不住偷偷的觀察楊禕的一舉一動。
他真的一點也看不到了……
盡管這也是他的家,可他仍會時不時的用手背碰一下身邊的物什,來確保自己沒有走偏。他時常昂著頭,好像天上有他能看見的東西。每走出幾步,他會側著耳朵聽一聽臺若兮的腳步聲。然後,露出嘴角上的微笑。
“赫連說的一點也沒錯,你果真是個冰山美人。”
說話的時候,楊禕的背脊有些佝僂,他微微轉過頭,墨鏡後的盲眼,臺若兮看不真切,可她的心卻陣陣絞痛。
她伸出手,將楊禕鼻樑上的墨鏡摘下,嚇得楊禕一個激靈。
“你……”
楊禕伸手朝前探了兩下,並沒有找到臺若兮手中的眼鏡。大概是因為緊張,他的一雙盲眼毫無章法的震顫起來。
臺若兮將墨鏡折起來,塞回楊禕的手中。
“眼睛是不是還有光感?”
這是七年來楊禕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聽到臺若兮的聲音,幾乎在下一秒腳軟跪在地上。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可是那聲音一定是臺若兮。
楊禕聽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整張背脊下意識的抵在牆上。他拼命的昂起頭,想用殘存的視力,看一看眼前的人,卻不過是枉然。
忽然,他低下頭,微闔上雙眼,自嘲的笑了。
“原來是臺大美人,確實夠酷的。”
臺若兮卻也幾不可察的嘆氣,語調冰冷。
“阿禕,你幾時說話變得這麼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