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洋人發明的玩意兒,太後知道嗎?”
“太後命我為皇後拍照。”
“皇後麼……”
“皇後的照片過幾天送進宮裡來,如果公主想瞧的話……”
“我倒是想瞧瞧——你今年十九歲?”
“是。”
“你來宮裡有幾年了。”
“一晃5年了,公主。”
“那東西,照片兒,不就是一張紙麼,憑著一張紙,怎麼能收下人的靈魂?沒用的,你拍照片兒。我倒是想讓你看看我的收藏。來吧,跟我去後殿璇室坐會兒,我們很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
大婚前,我跟從大公主學習過宮廷禮儀,所以她才會說到單獨相處。
璇室西屋又名畫禪室,因貯董其昌舊藏,王維的《雪溪圖》、米之暉的《瀟湘白雲圖》得名。我跟從繆先生習畫,今天將目睹名作,也算幸事。
這是間古怪的內室。屋裡很暗,窗戶裝著玻璃,可光線依然稀少。靠北牆一溜兒點著橘黃色的宮燈,卻沒有讓這間屋子更亮,而是添了幾分怪異的色彩。我花了些時間適應這屋裡的光線。是書房的陳設,卻看不到書。屋子中央設香爐,窗戶邊的長炕和炕桌,是喝茶抽煙的地方。靠西牆的多寶格裡放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盒子大致分為黑、藍、青、紫四色。多寶閣前陳著一張大圓桌。
我們在桌旁落座。宮女過來問她要哪隻盒子。
“第3排第5個。”
宮女取下一隻黑盒子,放在書案上。盒子上,描著一個金色的鳳凰。大公主將一大把鑰匙交給宮女,宮女從中挑出一把銅鑰匙,開啟盒子。盒子裡還有一隻盒子。宮女連著開啟三個盒子,最裡面的盒子裝著的,是一隻玉簪。
為什麼不是《雪溪圖》或《瀟湘白雲圖》?
“這只珊瑚金點翠簪,嘉順皇後戴過,你覺得它漂亮嗎?”
它很漂亮。上面有鑲金的珊瑚飾件和許多細小的珍珠。嘉順是同治皇帝的皇後。宮裡人都說她忠烈,她吞金,為先帝殉葬。
“宮裡能記起嘉順皇後的人越來越少了。同治皇帝和皇後離去時都很年輕。你想仔細看看嗎?你可以拿起來細看。”
我將簪子放在手裡。簪子很光滑,很涼。
“嘉順皇後只在宮裡住了兩年。她沒有充足的時間認識紫禁城。她是一位合格的皇後,儀態高貴,舉止得體,知識淵博。她的父親是狀元郎,她讀過很多書,能隨口誦讀詩詞。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她。同治皇帝選阿魯特氏當皇後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聽到過一個說法,說當時人們一度猜測太後收大公主為養女,是打算讓她成為同治皇帝的皇後。但後來事情並未如此。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她看看我手裡的簪子,“你難道不想試一試?來,戴上,她會喜歡你的。”
她,該是指嘉順皇後吧?
宮女拿來鏡子,幫我將簪子戴著頭上。
“很合適。”
她左右端詳。
雖說這簪子是前朝皇後尊貴的遺物,可我絲毫沒有感到榮耀。簪子牢牢攀在我頭上,像利齒一樣抓著我的頭皮。這簪子,並不想我碰它。
“我看到過她的眼睛。一定用了很長時間。沒有人知道她經歷過什麼。她的衣服很完整,那是由四十個織工晝夜不停織了近半年才做成的禮服,沒有一絲破損,光彩奪目……沒有人看到過,她離世前的眼睛……”
“公主是……說嘉順皇後……”
屋子裡頓時寒氣森森。
“你做噩夢的時候,最害怕看見什麼?”
我想說毓慶宮,又咽了回去。
她吩咐宮女換上新煙絲。她吸一口煙,將煙霧全吐出來。煙霧在她面前形成一條絲帶,垂懸著,直直向上升去。
“公主……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好奇,又周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