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寅這人嘴刁。飯堂菜太惡心。又不好意思一個人撇下打球的兄弟自己出去校外吃獨食。他發現霍山扣會做飯。再思及霍山扣家境。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霍山扣倒是感激他給自己這個賺錢機會。霍山扣不知道他做的具體是什麼。橫豎他就是個做飯的。連廚房都是西寅準備好的。他也就看不過去的時候,偶爾輔導西寅一些功課,其餘時間都把筆記本借他抄,更多時候是幫他抄好。
在外界眼中,霍山扣就是被大佬挾持做專用抄作業範本的可憐高等生。閑言蜚語,兩人倒是一點都不在乎。西寅自孃胎出來就沒有好名聲這玩意兒。霍山扣有時會害怕西寅眼角的拳頭印,更多的時候只是順手幫忙抹點藥,聽著他殺豬一樣的聲音嚇得拿熟雞蛋的手一直在抖,眼淚嘩啦啦就下來了。也不知道是被他大嗓門嚇的還是心疼鬧得。
這個奇怪的組合各取所需,就這麼交往了很久。直到霍家父母出事。西寅輟學。
那時候報紙鋪天蓋地都是音響廠爆炸的訊息。霍山扣在醫院陪著病情加重的父親。霍父驚聞霍母巨變當場吐了三升血。那之後的身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沒錢去大醫院。霍父在小診所熬了好久。
霍家所謂的居民醫保報銷百分之九十其實是三當家給錢還塞了兩條中華的結果。他霍家不是安居島戶口,根本沒有醫保。這些,三當家根本沒有讓霍山扣知道。
這都是霍山扣前世死後回顧一生走馬燈時候發現的。
前世的霍山扣跟三當家面對面再次來往是在牛仁醫院的天臺。那時候霍父的身體徹底垮了。牛仁下了病危通知書。就是去買一碗雲吞的功夫,霍父跳下去了。霍山扣擠不進人群,顫顫巍巍上了天臺。可算看到了他父親的遺體。三當家從背後扯住那個要去拉跳樓殉情父親的傻孩子。霍父死後霍家徹底垮了。三當家說自己家裡缺一個廚子。意思就是跟當年撬開飯堂大門讓霍山扣給他做法一樣。當時的霍山扣翻父母遺物,多少知道了父母債務的來源。又憑著自己的聰明弄懂了所謂的利息是怎麼一回事兒。在牛仁教導下,懂得了一些道上的排輩名分。知道什麼不好惹,什麼是日升會。對三當家背後的組織抱持著天下烏鴉一樣黑的看法。婉拒了。
霍秋水考上警校,早早去了大陸那邊。聽說霍家出事,霍秋水逃學也要回來帶走弟弟,奈何半路殺出一個霍奶奶。強行帶走了霍秋水。懂事的霍山扣扭頭就走,連舊房子都不住,不讓哥哥找到自己。孑然一身在安居島流浪了一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頭。
彼時廖天瑞被寧正送了出國深造。西寅輟學繼承家業。他憑著記憶跟被水泡發的牛仁手繪的半張地圖,再次走回那個跟湖水藍大眼睛初次相遇的孤兒院草坪。藏在煤堆裡等了一個晚上的他灰頭土臉。他厚著臉皮跟溫婉說那算計了一晚上的話。怎麼能讓她收留自己怎麼說。他邏輯清晰地一口氣背下去,“我叫霍山扣。我爸媽死了。我連回大陸辦孤兒證的路費都沒有。求院長收留我。我語文是班上第一名。你可以在中心小學榮譽牆上找到我的名字。我可以幫你帶孩子。我還可以教他們讀書認字。到十八歲我自己會離開。工作之後我每年給孤兒院回贈我工資的百分之十。我才13歲。肯收童工的都不是什麼好東家。我在外面找不到正經的工作養活自己。我會做飯我會打掃衛生。我不是來吃白飯的。我只是需要一個有四面牆幹幹淨淨能睡覺的地方。求求你了。”
溫婉聽了,什麼都沒說,抱著他單薄的身子一直哭。伸手給他擦掉臉上蹭到的煤灰。
好像被傳染一樣,父親死後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的霍山扣喉嚨像是被哽住。他嚥下一口苦澀,眼淚卻滾了出來。他抱著溫婉哭出這兩年藏在心底的所有淚水。嘴裡含糊不清唸叨著沒有邏輯的話。“我一定要活著。師傅。我會活著的。我很努力活著。”
吃過溫婉給買的饅頭,霍山扣算是真正入住旭日東升孤兒院。霍山扣真的很努力。溫婉工作日在旭日東升忙。沒有人吩咐教導,他也知道怎麼把孤兒院打理得整整有條。哪個小孩子都喜歡他。漸漸地溫婉把領養的事業交給他。他深感責任重大。領養的人家他親自到人家家裡去,用心考核好幾天。不讓任何一個孩子餓著、到別有用心的家裡去。
同時他也沒忘牛仁的囑咐,認真學習哪個世界的知識。看著幽幽藍色畫面,彈出來的一次次error,404,他被折騰得拿腦袋磕桌子,想到什麼又垂死病中驚臥起,十指噼裡啪啦碼著程式碼。無數次挑燈夜讀,身邊只有他流浪時候撿的野狗陪著他不眠。
他給它起名派森。立誓讓手下的python像派森一樣聽他指令奔跑掘土自己學會找狗糧。
他總算小有所成。卻是熬到發燒住院。牛仁滿手血汙給他探燒開藥。惡心得他吐了好幾回。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沒法子跟牛仁住下去才弄得四處流浪。沒想到到頭來還得用這種厭惡療法進入暗雲系統。
霍山扣好不容易悠悠轉醒,能適應戴上那黑框眼鏡,看見四周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他離開床上的自己在突然變得完全陌生的牛仁醫院探險。
走出病房懸在半空,他聽到三當家讓崽子去繳費處結算住院的錢。看著那崽子舉起醫保卡,邀功地問三當家,“三當家,給這霍家整的醫保報銷現在還能用不?”
依然花襯衫的三當家一個板栗敲下去。“用你姥姥!生怕別人沒發現是不是?滾出去!回來!用我的醫保卡去開藥。”
那崽子捂著被他手裡核桃磕到的腦袋嗚嗚叫疼。“這,看臉就不對啊。”
三當家轉動兩下手裡的四座樓,沒好氣地解釋,“別的醫院或許要搭兩條中華。牛仁醫院是咱家的。你只管報出日升會名號。給報賬的護士掛個號。錢什麼的,自己就會搞好了。”
“為什麼呀?這家醫院又不是我們日升會開的。”
“要你去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又不用你給錢!”
崽子去了。三當家提著另一個手下急匆匆送過來的一袋蘋果來探望老同學。
霍山扣的身子正側過身沒有意識。
他在半空中聽著三當家自己一個人說學生時代撬開門鎖吃最好吃的飯堂菜說得興起。說著說著把自己餓壞了,蘋果一邊削一邊吃也被他吃完了,只好出去買了個雲吞面填飽肚子。
霍山扣趁他走,摘下黑框眼鏡回到床上躺好。床上的人緊皺眉頭顯然極其難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勉強坐起來,把淚濕枕頭翻了個面,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他父親出事之後,根本沒人來追債。這太邪門兒了。於是第二個月,霍山扣憑牛仁教他的東西,順著銀行監控攝像頭摸清了他交的債務的那張銀行卡。那銀行卡換了一個胖胖的主人。監控下,連那人當時戴的菩提珠子有幾顆都看得一清二楚,兩顆四座樓碰撞的聲音響在耳邊。三當家逗得櫃臺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他自己也維持著特殊的方式,顫抖著一身肌肉,笑得不成人形。他不說,三當家也不說。
霍山扣不知道什麼是朋友。他只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世界毀滅,警察叔叔忙著逃跑,那麼張開雙手抱緊他的那個黑道大佬一定是三當家。
霍山扣覺得自己從三當家身上索取了太多,十分慚愧。尤其是兩人冰釋前嫌之後他依然無法接受三當家這種人把黑道當作事業的思想。
他閑時送一份三當家最愛的花生燜豬肉過去。心裡總怨著自己不能為他再做更多。
“師傅,黑道,只是他們的事業。職業無分貴賤。我父親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