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筷子,沖衣櫃裡喊一聲,“西格瑪,上茶。”
那紅眼機器人就慢吞吞端著盤裡一把帶血的剪刀走出來。
小時候覺得這個機器人高大得過分。如今他也長大了。再站在一起,發現這機器人還不到他肩膀。
以前,藍藍喜歡玩拼圖。兔子總是千塊同時鋪撒地上來訓練他。藍藍就站在這個坐在高位的人前面,看那半空中雨點一樣灑落的碎片,把它們的形狀位置全部記住。兔子爺拿匕首慢悠悠修他臉上的汗毛,他就要趕在他收起鏡子之前爭分奪秒把一千塊拼圖拼好。不然的話,兔子爺就會直接把他扔進衣櫃裡。鎖上。讓他餓著肚子從衣櫃後面密道離開。
藍藍的母親是個瘋子。明明已經沒有奶水了,還向著他、甚至路人坦胸露乳。餓了,看見人家碗裡的飯菜就去抓來吃。
藍藍親眼看見過,他的母親,跟野狗搶食。她甚至試圖把發餿的食物喂到他嘴裡。藍藍逃走了。也餓著了。
兔子爺,是他唯一一個不需要乞討能得到的體面的晚餐去處。就是這些過分的惡趣味,一個接一個地來。
曾經有一次,兔子爺坐在那裡,手一揮匕首割開剛才拋上空中的塗鴉。大小不一的數千塊碎紙片連邊緣都是殘次不齊的不規則圖形。
兔子爺按下秒錶,嬉笑著一句,“開始。”
為了活著,躲開瘋子母親的□□,他只能配合兔子爺,聽他的話做一隻表演拼圖的猩猩。畢竟,“想吃飽飯就要聽我的”,這對當時的他來說是唯一的選擇。
藍藍拼圖從來都是用不了半小時就可以複原。即使是兔子即時隨意割開的。無論是數目有多少。於他而言,拼一塊是拼,拼一千塊,只是手部肌肉多動幾下。
那之後母親得到出賣身體養活孩子的機會,也不幸離世,他流落孤兒院,輾轉入了寧家。跟這兔子爺、這西街再無瓜葛。
最多在東山腳下護衛時偶然遇到西寅推著輪椅帶上來的他,遵循長幼有序的規矩恭敬叫一聲,兔子爺。兔子爺也像其他長輩一樣捏捏他日漸修長的指骨,給一封利是,說一聲,“手指長長了。長大了。”再各自分道揚鑣。
上一年的處暑,他長大成人。
寧正隔著□□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他看快速移動的子彈會覺得它靜止,這種能力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動態視力。
當時兔子爺是要用這個炫耀自己試驗品的成功。因為當時在場的寧日帶著西寅來看他表演。寧日皺起了眉頭,說了一句,怪物。
西寅眼睛閃亮盯著高位坐著的兔子爺,縮圓了嘴說:“好漂亮的叔叔。”那時候的西寅根本沒看他。
他現在知道是當時苛刻的訓練練就的這一身動作判斷。這曾無數次幫助他避開迎面而來的拳頭。也曾成功避開子彈。更幫助他瞄準對手。
粗糙的老繭磨著他十八歲細嫩的手。寧正告訴他,“可憐的娃兒。不要恨你爸。你身世特別。要比常人優秀一千倍,一百倍,才能得到那些知道你身世的人認同。
他即使做得不對,也只是希望你足夠優秀,不害怕受到傷害。
畢竟,他沒有真正做過父親。他不曉得怎麼教孩子。
畢竟,他在輪椅上,沒辦法站在你身後,牽著你的手教你走。”
如今想來,何以每次都那麼湊巧,在他護衛下山的時候遇到兔子爺呢?
他每次都知道自己手指長了,個子高了,腰肢細了,腕骨粗了,戴上了鑽戒。
唯一的兔字木牌,又豈能是隨便給人的呢?
牛仁給他的新藥,都說明白是一個金發小孩子研發的。兔子爺對他的關注,還不夠明顯嗎?
他從來沒大沒小藏著溫柔以待,只是自己一向選擇忽視。廖天瑞放棄了從1997年就開始的改姓寧的夙願。他現在覺得,姓寧不是最重要的,血緣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永遠只有一個:他愛的人都能好好活著。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覆滅一切潛在的危險。犧牲一切他可以犧牲的。
他繞過那把帶血的剪刀,踩過地上的拼圖,在兔子爺對面坐下。自己從桌子底下拿出一隻空碟子,倒了蔥油,撈了雲吞吃著。
兔子爺扁著嘴,“你,沒有虎子好玩兒。”
“那你是要無趣的兒子還是有味道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