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4.意難平（十四）-權謀線待改
昭昭窗邊多了兩隻鳥，一隻鸚鵡，一隻八哥，還沒調教好，喊她名字喊得扭聲拐調。
天氣放晴時，它們格外精神，擠在一根橫杆上瞧昭昭寫字，每落一筆，它們便嚷嚷一聲，雖吵鬧，但頗有鮮活氣兒。
院裡婢子們總來逗鳥，一來二去，也敢多說幾句話，昭昭這才知道，修逸那晚去殺的是什麼人。
“分明是朝廷的旨意，卻把怨恨冤屈算到咱們頭上。”婢子們憤慨而無奈：“外面都罵呢……雲州地面上還有老百姓為咱們說話，其他地方可就難說了。”
話落，說起即將出兵北上的事。
昭昭一怔：“王爺去，世子爺也去嗎？”
婢子們點點頭：“都去。我們的父兄也去，這幾日便要動身了。”扯到傷心處，幾人俱是抹一把淚，哽咽不語。
北上在即，修逸定然忙碌。昭昭盼他忘了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她好逃出去找修寧，只說自己探親回來了，一如往常也未嘗不可。
可修逸是記得她的。
這天夜裡，昭昭伏在案前寫字，正臨摹修逸從前的真帖，房門就被推開。風雪猛灌，案上蠟燭瞬間熄滅，等再點燃，修逸已經出現在昭昭眼前。
他有些落拓，玄衣鶴氅，白得冷冽的面容浮著醉色。頭髮隨意束起，髮帶尾上綴著兩顆紅玉珠子，垂在頸側。
“你瘦了。”昭昭望著他，“還喝酒了。”
“嗯，喝酒了。”
許是酒意動人，修逸不似尋常拘謹，見案上被風吹亂的宣紙，隨手扯出一張昭昭臨的字，醉聲道：
“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向裡向外，逢者便殺……不拘於物，透脫自在也。”
唸完，見其餘紙上也寫的這段《臨濟錄》禪語，喃喃道：“你啊，根本不懂這是甚麼意思，為洩恨再寫了又寫……殺心這麼重，能殺得了誰呢。”
昭昭確實不懂：“這是甚麼意思？不是誰擋我，我殺誰麼？”
“怪我沒把你教好，竟悟出個相反意思。”修逸道，“這是讓你殺自己的心，破執念，得解脫，甚麼也不在乎，跳出六道常理，在天地間做個逍遙閒人。”
昭昭聽後不語，沉默地埋下頭，修逸盯著她的髮旋，直言道：
“但你是做不到的罷，你有必須要做的事，必須要殺的人。”
昭昭應一聲，悶悶的，她知道修逸來此不是為說閒話，而是讓她交底，能不能留在王府，今後有沒有路走，全憑她眼下表現。
“曾經是能做到的。”昭昭抬起腿，把自己縮排檀椅裡，平靜道：“從前我只想有一點錢，能給娘和妹妹贖身，置幾畝田，再搭一間小院，無風無浪地活一輩子……偏偏造化弄人，我這輩子都沒法得償所願。”
修逸聽她說完這段，屈指敲了敲桌案：“停吧，再說下去，就要賣可憐了。”
“我知道你每個字的真假。這些時日，也一直容忍你的算計油滑。如今我就要走了，你若不肯說真心話，那就靜靜坐會吧。”
說罷不再看昭昭，去瞧窗邊兩隻站杆熟睡的鳥。鸚鵡八哥困眯了眼，見是他，啾唧敷衍著嚷了幾聲，甚麼週週，甚麼趙趙，沒一個字在調上。
修逸聽後失笑，用小銀匙勺了粟籽，邊喂邊教，輕聲低喃昭昭的名字。
望著他的側影，昭昭心中生出幾分僥倖，或許即便她不說，他也不會趕她出王府……
正想著，修逸解開兩隻鳥足腕上的小金鍊。
受困許久，兩隻鳥難得自由，雀躍振翅在書房中飛來飛去。
修逸見它們找不到出口，微微推開窗，兩隻鳥聽得風聲，霎時便飛出去了。
“天這麼寒，它們出去會凍死的。”昭昭有些擔心。
修逸合上窗：“那也是它們的造化。”
“我有不得不為之的理由。”昭昭一字一句道，“真的，真的，不能說。”
“我知道，我也有。”修逸淡淡道，“你動機不明，心思深沉機敏，實在不宜留在修寧身邊。念在你先前幾次有功，我會把你放出府，今後就在袁月莊子陪妹妹吧。”說罷便要走。
“世子爺。”
昭昭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上前攥住他的手，卻說不出半句矯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