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楷到了“難民營”也不減速,眼見大群難民和官兵都聚集一處,情知天子就在那裡,急忙快馬過去,及至近前,已被官兵注意,持戟示意他減速下馬,這才急急一勒韁繩,飛身跳下馬去。
這時那馬沖勢未盡,趙元楷雙足落地,隨著慣性又向前沖出幾步,這才穩住身子,快步向前奔跑,急叫道:“蒲州刺史趙元楷見駕!”
他是本地的父母官,這幾日接駕,他一直陪同在旁,那些士兵都認得他,便讓開大戟,只放他一人過去。趙元楷心急火燎地沖進人群,一眼看到李世民,雙膝一軟,情不自禁地跪伏於地:“臣……趙元楷,見駕!”
李世民剛和長孫無忌說罷要去黃河大題上瞧瞧,就看見趙元楷匆匆趕來,李世民的臉色終於冷了下來。
趙元楷伏地不起,只是眼睛微微上翻,看到皇帝的袍袂慢慢踱到自己身前,隱隱露出一對靴尖。
“前日朕來蒲州,見黃土墊道,平整如鏡,蒲州父老,黃紗單衣,便覺過於隆重,難免擾民之嫌,只是念你一片赤誠,未予訓誡。昨日,朕聽說你在蒲州城中掘地為池,飼養黃河大鯉千尾,又圈坊為地,放養山羊百餘,專供朕與隨行文武食用,便已有心教訓你了。”
趙元楷聽到這裡,趕緊把頭又低了低。
李世民道:“朕巡幸河、洛諸地時,凡有所需,皆以官錢官物取備,並不鋪張奢糜,地方官員只要勤勉任事,政務清明,朕亦嘉許。何以此來蒲州,趙卿便竭盡民財,飼羊養魚,雕飾院宇?難道朕考察官吏,專憑於此?趙元楷,此乃亡隋弊俗,如今再不可複行了,你當明白做臣子的本份!你是隋時舊臣,但舊識風氣,卻該改改了。”
趙元楷羞愧難當,唯唯稱是,心裡頭仍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因為皇帝明顯很不滿了,卻沒說會不會因此懲誡他,要如何懲誡他。
皇帝要懲辦一個如此高階別的大員,是不可能隨口就做出處分,必是深思熟慮之後,列舉其政務得失,再隆重降旨,曉諭群臣的。所以這最後一隻靴子不落地,趙元楷難免心中惴惴。
而在李世民這邊,已經是對趙元楷極度不滿了,不過他還想去看看黃河大堤,看看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如果在治理黃河上趙元楷還才比有所建樹的話,對他“賣水果”的媚上行為,這次便略施小懲也無妨。
是以教訓已畢,李世民便道:“你既來了,頭前帶路,朕要去黃河大堤上看看。”
黃河大堤上,那座龍王廟還真不小,裡邊五進的院落,雕樑畫棟,平日裡香火其實也還旺盛,只是如今深秋,又逢皇帝駕臨蒲州,所以來人少了。
因為這可是黃河邊上,又有蒲州大城在畔,當地豪紳巨賈為求平安,對捐建此廟還是極為虔誠的。
只是,這龍王廟裡一個廟祝,七個徒弟,還有香客兩人,此刻卻不是念經的念經,抽簽的抽簽,拜神的拜神,而是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放在後進院落一間柴房裡。
正殿之上,楊千葉一襲白衣短打,肩上負劍,黃纓劍穗飄灑下來,英姿颯爽,清麗異常,若見尋常人見了,只怕就以為她是龍女顯靈了。
皇帝駕臨西城,並親手施粥、撫慰百姓的事,已有人趕來報與她知了,李魚在城中和西城接連兩次出糗的事,自然業已稟報於她。
楊千葉聽了,雖然將行大事,心情緊張,仍不覺莞爾。
那個混蛋,對於破壞她的大事,真是不遺餘力啊,活咳他出糗。不過,因此一來,皇帝今日遇刺,唯一能脫了幹系的人,也就只能是他了吧?
畢竟,一旦天子在此遇刺身亡,這些伴駕隨行的官員無論文武,全都得完蛋。當然,倒不至於殺了他們殉葬,但他們的政治前途,絕對就此止步,甚至現在就得卷鋪蓋滾蛋。
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本來也要建自己的班底呢,這正是一手兩便,既可表達自己對先帝的忠孝,又可清洗朝臣,空出位置安排自己的人,兩全其美。
但李魚一連兩次救主,雖然草木皆兵的像個小醜,但那是沒有事發生,這才引人發噱,被人視為倖臣醜角兒,一旦皇帝真的遇刺,他之前神經兮兮的舉動就可以解釋為此人心細如發,預察端倪了。新君登基,對這樣人物,就算不用,也得保下來、供起來!
楊千葉在城中和西郊兩次佈局,既是為了一步步引皇帝在消除戒心的過程中踏入她的陷阱,也是在幫李魚預先洗脫。
“你屢次幫我,千葉安不知恩,這……也算回報於你了。”
楊千葉抿著嘴唇兒,淡淡一笑“今日李世民一死,本姑娘就要揭竿而起,正式開始光複大隋的偉業,若敗,身死而已,你我便也再無相見之期。若贏……那我就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女皇帝,那時候……”
楊千葉的俏眼忽地輕輕眯起,心中湧起一個很有趣、很有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