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這同學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老爺爺惋惜地搖搖頭,“大年三十,這家的女主人去世了,聽說是得了癌症走的,後來這屋子就沒人了,這孩子應該是和小姑子回老家辦葬禮去了。你也別等了,天都要黑了,快回家去吧。”
老爺爺說完,挑著扁擔,走了。
宋小檁卻始終愣在原地,久久緩不過神,整個心臟都驟然縮緊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剛剛所聽到的真相。
阿藍阿姨去世了?
怎麼會???
雖然身體殘疾,可遙記得幾個月前,阿藍阿姨的氣色明明很好啊,怎麼會突然就得了癌症去世了?
除了難以置信,餘下的全是震驚。
恍惚中,宋小檁猛地想起那時,女人蹣跚離去的背影消失在了冗長的黑暗裡,那肩頭的黑髮夾雜著絲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落寞而孤寂地遠去,如今,再抬頭望向這座深陷進暮色中隨風荒蕪破敗的房子,空落落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短短的歲月裡,早已物是人非,終究是東流逝水,葉落紛紛,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最後什麼也留不住。
驀然,她鼻尖一酸,淚流滿面。
眼淚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和下巴掉落在雪地上,凹下了小小的一個坑,把周遭的雪融化成水,晶瑩剔透像珍珠,卻有無盡的悲傷。
阿藍的這一生,真的太苦了,丈夫早逝,無依無靠,只能拼命起早貪黑地幹活努力撐住一個家,後又遭遇無妄之災,失去雙腿,成了一輩子都只能坐著輪椅的殘疾人,不僅自己遭罪,最疼愛的孩子也因此變得叛逆又墮落,可好不容易她的那個會讀書的好孩子終於又回來了,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正軌,苦了大半輩子,原本以為老天有眼,幸福要降臨了,但她……卻得了不治之症。
生命盡頭的最後一刻,她一定也很捨不得她的阿丞吧。
可為什麼這個世界,厄運偏偏專挑苦命的人呢。
在這個漫長又寒冷的冬季裡、在這個喜氣洋洋、團團圓圓、熱熱鬧鬧的春節裡,段易丞永遠失去了他的母親,那個愛慘了他、他也愛慘了的母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為他喜、為他悲、為他憂了。
宋小檁簡直不敢去想段易丞的痛。
要如何去想呢?
猶如白紙無從下筆,亦心如刀割。
她一個局外人都感到心痛不已,更何況那是他的母親!
當年,她年紀尚小,與父母相處的日子不過六年,那段記憶在歲月的溝壑中慢慢淡去,可回想起來,她仍舊痛不欲生。
但他同她不一樣。
一個是懵懂無知的小孩,一個是穩重成熟的少年。
他與他的母親整整朝夕相處了十八年!這其中的感情又要如何割捨?
割捨不了的。
親情,是永遠也割捨不了的東西。
也許在失去母親的那一刻,他早已痛得心臟麻木,沒有一點知覺了,但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子裡,他會想起與母親的點點滴滴,想起母親手洗的外套、想起母親做的飯菜、想起母親織毛巾的一針一線……他會無比懷念、日日思念,那時候才是最痛的,因為想念的破壞力是巨大又強烈,不僅僅是窒息,而是窒息之後還會有千斤重的鐵錘狠狠砸上來,一錘一錘,在體無完膚之時又會出現一把利錐,猛地刺進心裡,攪得五臟六腑都疼,跟著化為灰燼,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世間皆苦,卻苦不過最親的人不在自己的身邊。
從此,無人問寒問暖,煙火再美也只能自己一個人看,團圓的日子也只有自己一個人過,思念再強烈也只能偷偷藏進心裡,曾經在面前活生生的一個人如今陰陽兩隔,只能望著那張黑白照片,對著天空、在墓地前自言自語,似乎唯有這樣,記憶裡的容貌才不會逝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最後,宋小檁抬頭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頹敗的屋子,彷彿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塌,淚水一瞬湧出眼眶,她轉身離去。
但沒想到,關於段易丞的事,卻遠遠沒有結束。
幾天後,一篇匿名文章在校園貼吧裡徹底火了,被大肆轉載,鬧得滿校風雨。
聽說,段易丞回老家鳳尾一村給母親辦葬禮,後來殺了人,被抓進了警局,他則對自己殺人一事供認不諱,將被判刑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