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丞似惱羞成怒撒野般地吼道,“閉嘴!你不會明白的,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你什麼都不懂!”
驟然,被人窺探了心底最深的秘密,這讓他惶然無措,也讓他像只刺蝟豎起了滿身的尖刺,進入防備狀態,不願讓任何人靠近,但其實,這樣的舉動也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那一丁點可憐的自尊心。
下一刻,又像是魚死網破,有一種似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致命興奮從心裡生起,一下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他忽然冷冷地笑開了,是在諷刺,卻更像是自嘲,“你是不是忘了害你被冤枉成小三的那個罪魁禍首是誰?你是不是忘了你被人肆意欺凌的時候,是誰在袖手旁觀、看你的好戲?你是不是忘了你掉進湖裡,又是誰冷漠地站在岸上看你在水裡垂死掙扎?看來,你都忘記了啊,但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回想,你聽好了,那個罪魁禍首的人是我,看你好戲的人是我,看你垂死掙扎的人也是我……全是我!所以,你憑什麼跟我共情呢?”
說完,他瘋狂地大笑,整張俊臉都扭曲了起來,一件、一件細數他過往犯下的罪,他的所在之處便是地獄,寸草不生、土地荒蕪亦是常態,他生活在黑暗中,不配見到光明,哪怕是裂縫照進來的光,他也會生生掐滅。
他的瘋狂,與宋小檁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很意外,她出奇的平靜,聲音像十二月季節裡的飄雪,輕輕落在地上:“段易丞,那不是共情,因為我同你一樣,我們都是流言蜚語中的受害者。”
而今,她走出來了,但他還深陷在其中。
段易丞似乎覺得好笑,“所以呢,你想要拯救我?你是救世主嗎?”
“我不是什麼救世主,而且拯救這麼偉大的事情我也做不來。”她搖頭,眼裡卻有璀璨一般的星光,“我只是可以明白你的感受,雖然也許你的心是冷的,你從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但你敢說、在你聽見那些詆譭你的話的時候,你的心沒有那麼一絲絲的疼,你沒有過一絲絲的生氣、難過?你敢承認嗎?你不敢的,對吧?因為我也經歷過,那很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再深陷進去,我希望你能走出來,說什麼不痛不癢的,其實都是騙人的,只要還是個人,就一定會痛,你可以騙得了所有人,但唯獨騙不了你自己。段易丞,你沒有錯,你是受害者,你不用覺得難堪,更不用揹負太多罪責,所以沒必要把自己弄得像個施暴者,從以暴施暴中得到的快樂,只是一種短暫的麻醉,那不是真正的快樂。”
宋小檁字字說得堅定、且不容置疑,讓他恍惚想起那天,她義無反顧還予自己清白的時候,那顫抖的唇、虛弱的白,仿若一株開在懸崖邊上的水霧花,如此的輕盈,又美麗,讓他忍不住想要摧毀掉。
他就是這樣的壞,又陰暗。
他明明傷害過她,可是,她卻在窺見了他心底的那一片脆弱後,既往不咎地選擇帶他走出那暗無天日的深淵。
她的光明磊落,把他襯得像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小丑。
他好像……只是一個笑話,連還自己清白的勇氣都沒有。
第二次了,面前的這個女孩,再次把他的傷疤反反覆覆地揭開,他雖然痛,可片刻過後,竟然覺得有些許的解脫。
段易丞沉下眼,一言不發,抬腳正要離開,卻被宋小檁一把拉住手臂,難得她趾高氣揚地喊道:“喂,請你把我的手鍊還給我。”
“什麼?”她的手鍊?那串琉璃手鍊?
他顯然是有些不可思議,“這是我的。”
她揚起高傲的下巴:“可是,你媽媽已經把它送給我了。”
“……”想拿母親來壓他?可惜他從不吃這一套。
他斂下眉,宇間依然有幾分倦意,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把利刃,“這串琉璃手鍊已經生了舊,市面上不過幾塊錢,只是個不值錢的東西罷了,我怕髒了陸大小姐的眼。”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落進宋小檁的瞳中,有幾分落寞,幾分倔強,如若一堵堅硬不催的城牆,在敵人的面前永遠都是那樣的戰無不勝,雖一時半會攻不克,但長久下來,必定不攻自破。
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原諒過段易丞。
他帶來的所有傷害,她也不曾忘記,甚至記得一清二楚。
她想,她心裡還是恨他的,但也許,又不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