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檁點點頭:“是的,我剛放學不久,過來挑選個禮物送朋友。”
“這樣啊,真巧,阿丞也是南中的。”
“阿丞?”
“哦,差點忘說了,阿丞是我的兒子,他讀南中,高二年級。”
“我也是高二的。”宋小檁心想好巧啊,她和這個阿姨還真是有緣。
不過,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等等!
她終於猛地驚覺到了哪裡不對勁。
當殘疾、南中、高二、阿丞……這幾個字眼聯絡在一起的時候,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那個猶如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魔少年。
啊,對了,她記起來了,曾經在哪裡見到過女人了。
原來,是在那一次的警局裡。
有過一面之緣。
“阿姨,你的兒子……是段易丞嗎?”
“你認識呀?”女人一瞬眼中有了光,但很快由喜悅轉換成了低落,又難過又無奈地說,“阿丞,從不帶朋友回家,我知道他天性冷漠,又有些離經叛道,還經常和街邊的那群混子們攪在一起,成天打架逃課,我勸說多次了,但他都不肯聽,老師、同學都怕他。不過,小檁你千萬不要誤會啊,阿丞他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許是講到傷心處,女人再一次潸然淚下,像講老故事一樣娓娓道來,聲音充滿了悲涼:“我叫阿藍,人人都這樣叫我,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名字,我出生在鳳尾一村,沒讀過書,也不識幾個字,從小就去田裡插秧、去山裡割草放牛,什麼苦累的活我都願意幹。後來我結識了我的丈夫,他是個老實的讀書人,雖然成婚後的日子依然過得油米揭不開鍋,但至少我們有了孩子,生活苦樂參半,也是幸福的。”
宋小檁緊抿著唇,沉默不語,只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但天意終是弄人,在成婚的六年後,他染了病撒手人寰,扔下了我和僅五歲的阿丞,如此一來,家裡的全部重擔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只能咬著牙忍著淚堅持,我拼了命也一定要讓阿丞過上好的生活,只可惜老天爺愛開玩笑,我在某天秋收野子回家的路上,被一輛車撞了,永遠失去了雙腿……”
阿藍泣不成聲,“那時候,阿丞才十歲,但我知道,他其實什麼都懂。在他父親去世後,他就從活潑天真的一個小孩變得沉默寡言,臉上再不見幼稚的笑容,他的心性本就比同齡人還要成熟,後來我又出了事,他白天上學晚上回家照顧我……上了初中以後,他開始和那群混子攪在一起,天天逃課,但他是為了我的醫療費、為了我們這個家才到處奔波、到處兼職工作,甚至連工地那種危險的活他都去幹……剛升高中那會,他連學都不上了,還是我以死逼他的,用全部的家當和他小姑存的錢供他去了南中讀書,可他屢次違反了校規、被退學,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跪在地上苦苦求情,我拿竹鞭打他,但打在他身上卻痛在我的心裡……可我都明白,阿丞他一個人真的太累了,他不過才十八歲啊,他的身上揹負了太多不應該揹負的東西,他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都是我害的啊……”
“對不起啊小檁,我沒忍住又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看著面前這個老淚縱橫、眼裡佈滿了滄桑顯得格外疲憊的女人,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被歲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跡,她手心裡的每一個老繭都代表著她勞累的一生,只可惜,苦了大半生,卻終歸還是望不到盡頭。
宋小檁百感交集,她雖不明白這樣的苦,卻不由得難過萬分。
恍然中,她似乎懂得了段易丞。
他是矛盾的。
因為他的懂事和孝心,所以阿藍才會一次又一次毫無怨言地選擇跪在地上為他求情、求學校不要開除他,可他的自暴自棄、離經叛道,又讓阿藍束手無策,亦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