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這才不好意思地將手中的餅遞給他,穆長嶠十分自然地接過來放回了袋子中,想了想又回到這邊在安陽身邊坐下。
安陽在他坐下的時候往旁邊挪了挪,穆長嶠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只是輕輕笑了笑。
傍晚的沙漠,褪去了刺痛的炙熱,太陽最後一絲光投在虛無廣袤的荒漠上,映出一片溫暖的黃色,有風吹過,撫起兩人的頭髮,甚至帶來一絲清涼,安陽默默地看著遠處的光亮,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好像也不必說話,許多事不用說他們心中都懂,像兩個相識已久的朋友,安陽初見他時的敵意和懷疑在這一天的相處中好像已經消失,不見蹤跡。
在荒漠最後一縷光也暗下去後,安陽才回頭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穆長嶠問:‘為何會來到這裡?”她問得隨意,他們好像相處才不過短短一日,但是她心中有種莫名的篤定,她問了,他一定會回答。
果然,穆長嶠看著她笑了笑,便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知道嗎,當初差一點我就跟淑妃娘娘和我的外祖父一樣死在宮中了?”他回憶起慘案發生的那一天看著安陽淒涼地笑。
安陽輕輕地看著他點頭,她想她能明白他的感受。
穆長嶠看著她點頭,轉過頭看著已經完全落下的太陽繼續說到:“大臣們,包括外祖父都以為是他們聯手上書,父皇才立我為太子的。其實從一開始,父皇要立的太子就是我,他急著讓呂家回京就是要為我將來繼承大統鋪路。”穆長嶠說著回頭看著安陽笑了:‘父皇對母妃的感情遠比外人看到的要深,所以在他心中,太子從來沒有第二人選。”
說實話,安陽聽到這些有些驚訝,她想起當初穆灝來找她,她猜到他是想讓自己嫁給穆長嶠,可是她當初與所有人一樣,以為他之所以找到自己,不過是因為形勢逼迫,原來看起來像是無可奈何的抉擇,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堅定的答案,他之所以做那麼多,不過是為了讓眾人都朝著自己心中那個答案走去。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穆灝早就做好了準備,為什麼還會忽然去世,讓呂家滿門慘死,太子流落在外。
大概是看出安陽眼中的疑惑,穆長嶠看著她笑了:“父皇當初發動宮變,一夜之間殺盡宮中人,人人都說父皇殘暴殘忍,其實你相信嗎,他有的時候也極心軟,明知道徐幼容勢力日益壯大,他要立我為太子,一定免不了一番鬥爭,卻還是不肯對徐幼容的勢力動手,他以為自己正值壯年,早早將我立為太子,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將那些人都除掉。”想到自己父皇的優柔寡斷,穆長嶠忍不住輕笑著搖了搖頭,人人都說皇帝是天大下最冷漠薄情的人,如此方可成就大事,他的父皇卻偏偏犯了最不該犯的錯。
他想起那一日,也是這樣一個太陽落山的時刻,他正在東宮讀書,他看著前方淡淡地說著,彷彿在說一件旁人的事:“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小太監拿著德妃的令牌來見我,只說讓我快換上衣服逃出宮去,也不要回呂家,儘快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他回頭看了一眼聽得認真的安陽繼續說道:“剛開始我是不相信的,我是太子,我的父皇與別人不一樣,因為母妃的緣故,他不會害我,我為何要逃?可是他拿出了德妃的令牌,告訴我,德妃感念當年母妃的救命之恩,所以特地派他來通知我,我有過懷疑,可是很快我就知道自己的懷疑沒有任何道理。德妃娘娘,你是知道的。”他看著安陽笑了一下:“只要與楚楚無關的事,她從來都是漠不關心的,同在王府和後宮這麼多年,我們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她沒有必要用這件事來陷害我,就在那一瞬間,我相信了那個小太監的話,換上了他的衣服,拿上他一早準備好的令牌和包袱,一路遲疑又緊張地離開了皇宮,就在出宮們的那一剎那我還在懷疑,我究竟為何要走,我回頭看著皇宮,我不明白德妃為什麼忽然派人來叫我逃離,還讓我逃離京城,可我還是走了,大概是心中有預感吧。”他看著安陽苦笑了一聲:“我十分聽話地離開了京城,沒有去呂家,也沒來得及通知我的外祖父。其實我一開始沒有到邊城,我去了西北。”他看著安陽繼續說到:“可是我發現,我沒有辦法尋求西北軍的幫助,之前他們只會聽定遠侯的命令,如今定遠侯不在了,他們也只會聽宋景山的命令,連當朝皇帝的命令,只要守將不點頭,他們也不會聽,何況我這個流亡在外的太子,我有何能指使得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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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你到了邊城?”安陽接著他的話繼續說到。
穆長嶠點了點頭:“是,全國都在通緝我這個弒父篡位的前太子,西北軍不肯庇佑,我要活命,只能走得越遠越好。”他看著安陽笑了笑:“你想來不至於淪落到與我一樣慘的地步,你的父親是定遠侯,西北軍會聽你的,即便你違抗聖旨沒有入宮,只要他們在,你也不必害怕,為何也到了這裡?”
這一次安陽也沒有隱瞞:“我也回不去了。”她對著穆長嶠苦笑:“我在與宋清塵成婚千葉逃了出來。”她雖說沒打算故意騙穆長嶠,但是關於穆洹將她打暈帶出來的事還是隱瞞了,之所以隱瞞,是不想再將穆洹牽扯進來。
穆長嶠有些懷疑地看著她:‘你又一次逃婚了?”
安陽看著他無奈地笑了笑,點頭:“是。”
穆長嶠看著她,許久,輕輕嘆了口氣:“即便你逃婚了,只要你還是定遠侯的女兒,西北軍不會不管你的。”
安陽抬手託著腮,看著遠方已經漸漸爬上來的月亮也嘆了口氣:“也許吧。”
只是人走茶涼,父親的餘威還能支撐多久,她也不清楚。
“你想做皇帝嗎?”安陽看著前方的月亮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穆長嶠也看著前方的月亮,和月亮下那個纖細的背影,輕輕垂眸告訴她:“我之前是想的,因為做了皇帝就可以造福天下百姓。”
“那現在呢?”
“現在?”穆長嶠猶豫了一下:“現在我得先報仇。”
“報仇之後你不就是皇帝了?”安陽有些不明白。
“一個人要報仇總是要做許多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的事,到時候我怕自己就沒有資格做皇帝了。”穆長嶠淡淡說到。
“你會是個好皇帝的。”安陽回頭看著他說到。
月光之下,她的眼睛似乎在發光,穆長嶠一時晃了神,連忙移開目光低頭輕輕笑了,似乎在嘲諷自己,也似乎在嘲笑安陽的傻話。
安陽看著他,又說了一遍:‘我想你會是個好皇帝。”
穆長嶠抬頭看著她,她的目光那樣堅定,眼神那樣明亮,看著他的時候帶著單純的期待,穆長嶠忽然就覺得自己被這樣的目光鼓勵了,不知道為什麼,他低語了一遍:“我會是個好皇帝的。”
安陽看著他,忽然笑了:‘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做皇帝就該造福天下百姓。”
穆長嶠抬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他現在不過是一個流亡在外的前太子,身上揹負著弒父殺君的罪名,無一兵一卒,怎麼在她眼中,自己彷彿真的能成為皇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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