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飛坐在玻璃房子裡面的床上,嘆了口氣:“從哪裡講起呢?”看了一下旁邊的手錶,笑著說:“三位,已經晚上8點了,這可是個很長的故事啊。要不要換個時間聽?”
涉密的故事,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聽到的。高震和金兌兌早已興致勃勃,絲毫不覺得一天車程的疲憊。何況,開車的“司機”,金從乾此刻雙眼閃亮,透出十足的精力和威嚴。
一張娃娃臉上綻放的微笑,和曹子飛這個人顯得格格不入。曹子飛看到三個年輕人耐心地準備聽自己的往事,緩緩說道:“正如你們所知,我叫曹子飛,今年50歲了。我的老家在h省,20多歲大學畢業,分配到s省p市水電研究院,參與雙江水電站的規劃研究工作。30歲那年,我‘失蹤’了,用現在的詞彙準確地說,是‘失聯’了。而且,同時‘失聯’的一共是5個或者6個人。1個月前,我終於回到了自己在p市曾經的家。到家幾天之後,我就來到這裡,尋求避難。這是我的基本情況,我已經向公安局的同志們講過。”
金從乾點點頭,曹子飛的這些資料已經看過了。
曹子飛繼續講:“我有個老婆,應該說是前妻,是p市本地人。25歲那年,我喜歡上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很快結了婚。婚後,我們非常恩愛,還有了一個心愛的女兒。是的,你們猜對了,我的前妻,像極了金總的妹妹。冒昧的問一聲,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金兌兌是個開朗的人,立刻學著哥哥的稱呼,答道:“曹工,叫我兌兌就好。八卦裡的‘兌’字。”
“‘兌’,許諾之意,兩水相疊,團結相助,歡欣喜悅之意。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啊。貴家族果然賢達高明。”曹子飛品味著金兌兌的名字雅義,大加贊嘆。
曹子飛能夠識得取名金兌兌的涵義,金兌兌和高震非常佩服他的學識淵博,就連金從乾也微微頷首。當年能夠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q大學,都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具備真才實學,這也不足為奇。
曹子飛說道:“兌兌,我的女兒叫小蝶,我當初取名只希望她能無憂無慮地快樂生長。看起來,比你大幾歲吧。”看到金兌兌柔和的目光,曹子飛接著說:“你們看,我啊,隨意講,講亂了。”
金從乾開口了:“曹工,這樣就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隨意吧。”
曹子飛說:“98年7月的一天,我們和外界‘失聯’以來,到現在,不到20年吧。剛剛說了,同時‘失聯’的一共是5個或者6個人。因為有1個人一開始就掉入了水中,或許他立刻能被救起,並沒有‘失聯’!所以,在此後的‘失聯’經歷中,我們是5個男人。在那段長久的日子裡,我們5個人結成了生死兄弟,張大哥,劉二哥,孫四弟,週五弟,我排行第三。我們對各自的家庭情況瞭如指掌,互相交待了後事,相約:無論是誰,只要能夠活著出去,一定給其他兄弟的家人當面傳信,講清遭遇,並在有生之年多多照顧那些家中無端失子的白發高堂和可憐的孤兒寡母。想不到的是,其他4個兄弟竟然先後罹難,只剩下我1個人倖存,直至走出險境。”
曹子飛的雙眼噙著淚花,有些失聲,斷斷續續地說著:“一個月前,事先毫無覺察,我神奇地走出了險境。我批著一身用兄弟們的‘衣服塊’拼起來的‘衣服’,先去了距離最近的鄉下的週五弟的家中。他是獨子,他的老父在十幾年前已經傷心去世。這20年間,他的妻子一個人肩挑背扛,辛苦做農活,養著老母親和一個兒子。要知道,失聯的那年,週五弟只有26歲,孩子剛剛生下來不到百天。當我把多年來的遭遇講給週五弟的老母親和妻兒後,老母的無聲抽噎,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的放聲大哭,令我傷心欲絕。然後,他這位堅強的妻子沒有哭,只說了一句話:‘謝謝曹三哥,得知實情,我們心裡終於踏實了。’週五弟的家裡給我一些錢和衣物,接下來我馬不停蹄探望了其餘三家。好在幾家分散在相鄰的幾個縣市,不算太遠。張大哥、劉二哥、孫四弟,離奇失子的災難面前,沒有一家是雙親健在。讓我非常欽佩的是,他們的妻子都特別堅強,扛起了家中重擔,不離不棄地等著他們回來。如今,幾家人雖然都是獨生子女,孩子們都長大成人,有兩個已經成家立業。我的出現,解開了四個家庭近20年的謎團,讓生者有慰藉,使亡者能安息。我的出現,代表了我們五個兄弟的出現。四個家庭互通了電話,組建了聯絡群,相約以後的日子共同走下去,而且要越走越好,一家不落!”
高震和金兌兌聽著曹子飛的講述,很是動容。金兌兌已經哭得雙眼娑婆。只有金從乾不動聲色,眼睛裡閃著金色光芒。他知道,接下來有很多幕後,才是重點。
曹子飛看到金兌兌哀傷的神情,心裡更加沉痛,接著講道:“探望了四個弟兄的家人,我的心裡才卸下重擔。然後,我匆忙趕回在p市的家。雖然這個小城市近20年的變化極大,但很幸運的是p市水電研究院沒有搬遷,旁邊的家屬樓也還在。那天已經是黃昏時候,我回到了家屬樓裡面的我的家。我緊張著,用顫抖的雙手,輕輕叩響了已經嚴重褪色的老式防盜門。我不知道第一個出現在我眼前的是誰,會是我親愛的妻子,或是我已經長大成人、完全不認識的女兒小蝶,或是我的小外孫?我這一臉娃娃相貌,該怎麼向他們解釋?那一刻,20年的失聯,彷彿只不過是一瞬間,而門口不到1分鐘的時間,彷彿卻是好多好多年。”
曹子飛長長地撥出了一口氣:“我家的門開了。不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女兒,更不是陌生人!而是我白發蒼蒼的老父親。我的老父親啊!滿臉的溝壑,深陷的雙眼,遲疑地看著面前的我!猛然間,我的老父親朝裡屋大喊一聲:‘娃他娘,我的娃回來了,咱的娃!’我的老父親一把將我緊緊抱住,放聲痛哭。我的老父親,從來不曾如此蒼老,從來沒有把我抱得這麼緊。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生怕我跑掉。我的老母親,頭發竟然都掉光了,好像一隻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她拄著柺杖,蹣跚著跑到了門口。和父親一樣,我的老母親,不需要我解釋,不需要多辨別,她就認出了這張十來歲的娃娃臉。在他們眼裡,我的娃娃臉,和我的成人身軀,沒有什麼不協調。我,是他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我活再大的歲數,都是他們的孩子。我用家鄉話,喊著爹孃,孩子一般地抱著他們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