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夏聞聲從廚房過來,扒拉開成平中衣一看,後肩膀上有很大一片紅色淤傷,她知道,那是成平白日裡幫百姓推陷入泥中的馬車所至。
家中常備有藥,她拿過來給成平抹,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卻總也忍不住要嘮叨幾句:“你這人,幹活就幹活,怎麼都不知道心疼自己一些?”
藥膏抹上去清清涼涼,頗為舒緩,但擱不住被裴夏警告一般故意用力抹,成平疼得齜牙咧嘴:“這不是穿著這件公袍麼,不能愧對百姓的信任,你看,我幫人家抱孩子,人家看見我這身袍子二話不說就撒手把娃娃遞給我,這信任,不能辜負嘶……你可不可以輕點,輕點。”
裴夏也說不得別的,上了藥膏又搓開揉勻,最後還是沒忍住在這家夥的傷上又戳了一下:“你就作吧,還有哪裡傷了,我看看。”
“沒了沒了,真沒了,”成平躲了幾下,隨口道:“下次旬休,咱們回我老家一趟怎麼樣?”
“你父母……”裴夏有些猶豫。成平的父母,還不知道她們兩個的事。
成平穿好衣服,轉過來看裴夏:“我娘知道了,要我帶你回家吃飯。”
“真的?”裴夏不是不知道鄉下對同性成婚的態度,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成平點頭,她從來不騙裴夏,除了逗裴夏耍的時候。
裴夏一戳成平膝蓋:“你怎麼跟他們說的?”
“嘶……”成平一口冷氣倒吸,抱起膝蓋往床裡面倒去:“裴夏,你跟我有多大仇啊,膝蓋磕腫了的!”
“你不是說沒傷處了麼!騙人鬼!”裴夏頗為愧疚,爬上來要給成平膝蓋抹藥:“別動了,褲管子擼起來,快點!”
“好嘛好嘛,別拽我褲子了。”成平不再鬧騰,挽起褲子將被磕腫的膝蓋露出來,讓裴夏抹藥。
裴夏低頭抹藥,嘴裡滴裡嘟嚕,散開的頭發遮擋了微紅的眼眶:“我和我娘緣分薄,但我也想要有父母疼愛,你不知道,我從小就羨慕父母雙全的人,如果你父母願意接受我,成平,我會侍他們很好的,真的……”
“嗯,我知道。”成平看著裴夏,思緒輕飄。
幾日前,五十歲的老母親偷偷跑來歆陽找成平,高興得像個孩子:“我聽別人說,你處了個物件。”
成平點頭:“是。”
“那下次旬休你把人帶回家吃飯吧!”成母一把拉住女兒,真真是高興壞了:“謝天謝地,你都快三十了,終於要成家了!”
成平有些為難:“可是,她和我一樣,是個姑娘。”
成母拉著女兒的手頓時僵住。
不知過去多久,成母松開女兒,到女兒新家的院子裡踱了一圈又一圈的步。
最後,成母又進了屋,對成平說:“那,那女孩子也是要吃飯的呀,下個旬休,帶她回家吃飯。”
那條回家路,在等她們。
成平答應了。
她和裴夏在外謀生,咬著牙苦苦堅持的時候,拖著傷痛悶頭前行的時候,被艱難困頓磋磨得毫無鬥志的時候,互相依偎是溫暖,互相扶持是動力,而遠方父母,是永遠的歸處。
——煞文——
作者有話要說:
所謂理想都是豐滿的,存稿之初我還給小成和裴醫工安排了很多相處時候發生的案件以增進感情,比如盜竊案,娘娘廟坍塌案,南市持刀殺人案……可有一天,我休完假回單位,抽瘋一樣連寫兩章後,忽然覺得就結束在這裡吧,無論是小成對裴醫工不自知的朦朧情愫,還是裴醫工有目的的接近……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並不好,寫到這裡停筆,或許才是最合適的,至少我不會太難過。
我沒有細寫兩人之間的感情——成平對裴夏接受的太過突然,文章多篇幅反而是在寫小成的工作,一些不刻意的職場性別歧視也都隱隱有寫到,在我個人看來,愛情並不是生活的主調,日子才是,當愛情走到它的目的地——日子時,雞毛蒜皮會告訴你,愛情並非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
一個人的精力那樣有限,為了生活下去,或者為了更好的生活,我們每天都在拼盡全力,每天都是筋疲力竭,我們這樣平凡,又這樣不甘平凡。
小成是個毫不起眼的普通人,能為了生活拼命,也會對未來迷惘,有人會疑惑成平為什麼說接受裴夏就接受裴夏,我想說,這就是成平這個扔到人群裡立馬找不見的普通人的不普通之處:成平的心底深處,藏著對俗世寧死不屈的反抗。
小成這樣的離經叛道,其實也寄託著我的某些不願妥協,以及心中一許許不願就此熄滅的星星火點。日子很難過,但也願你的心裡,也能守住想守的東西。
————————————寫在最後——————
寫完這個故事,慢慢的,我開始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說,一個字都不想說,上班時自己幹活,下班後自己待著,一個字都不想說,同事要是發微信訊息,無關工作的幹脆也不回複,每天做什麼都有些興致缺缺……
直到這天夜裡,剛躺下準備休息,忽然連續打了三四個噴嚏,便起來倒熱水喝,擰杯子蓋時才明白,還沒和小成說再見。
小成,我把字停在了我覺得還不錯的地方,沒去觸及後頭那天塌地陷的痛苦,所以小裴也沒有太多悲傷,那時的小裴,滿心歡喜,現在的小裴,也過的還行。你放心,也安心。
日子一直都在繼續,十年,二十年,你的一切成往日舊事,我把它重提,卻又沒詳敘,我怕忘記,卻又怕想起。小成,“再見”二字始終難以對你說出口,思來想去,還是想給你說,你不必再憂心,後來,都挺好。
常文鐘2022年三月於豫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