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安司經過一場突如其來的圍剿悍匪,原本五百餘眾的人馬死的死辭的辭,減少近半數之量,而如今司中所剩人手,才真正是溫離樓想用願用的人。
大浪淘沙莫過於此。
經此一事,成平對裴夏的態度中,其實不失敬佩。
你看,此前人人提及無不誇贊的第四班跟班醫工列繁星,在經歷過血洗大盤山後,因承受不住噩夢纏身而離開,這並不是對列繁星有何看法,“血洗大盤山”簡簡單單五個字,其中又包含了多少血濺三尺斷胳膊斷腿或者開膛破肚的生生死死,那些體會,絕對非親身經歷者而不可知。
醫工所隨隊沖山,所見血腥不亞於與□□悍匪拼殺搏命的武侯公差。
裴夏堅守至今,這一點,讓成平很是敬佩。
“我也沒有說非要去第一班不可,”裴夏別過臉去,眼眸低垂,摳著手指頭,難得一見的女兒家扭捏姿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公務罷了,你不願意同我一起公務麼?”
成平微愣,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自然是願意同你一起公務的,你幹活比我見過的女公差都要厲害,不拖沓,不推諉,有事就上,踏實幹活,很是能處的……”
“能處是吧,”裴夏忽然打斷成平,轉過臉來與成平四目相對,神色難掩激動:“那你願不願意同我處處看?”
一下給成平問懵了。
靜默片刻,成平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此種情況卻然不適合繼續沉默,遂不確定問:“你說的這個‘處處看’,是我理解的處處看麼?”
這話說了,但又好像沒說,裴夏一顆激動的心呲地冷靜下來,無奈扶額:“那你倒是說說,你理解的處處看是哪個處處看。”
裝傻充愣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很卑鄙了,成平明知已無法再躲避,遂用沒受傷的左手指指自己,複指指裴夏,臉上笑容有幾分尷尬,也有幾分不可思議:“莫非是處物件?”
一次出手就成功逼得成平直視這個事情,小勝一籌的裴夏大方點頭,扶額的手改為托腮,手肘撐在膝蓋上,一派好整以暇:“誠然。”
“啊,這個……”成平下意識相勸,腦子裡亂哄哄,根本不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都是什麼:
“你我皆女子,這樣似乎有些不大合適,而且你,你年紀還小,對有些事情的看法,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發生改變,所以謹慎決定為善,再者說,女子互好,縱使得朝廷官府承認,可也終究不是條好走的路,當差這麼久,或許你也看得出來,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生活中難免會遇到許多許多事情,到底還有個男人在身邊的好……”
“我知道,你成家的觀點,是合適就好,”面對如此油鹽不進的成平,裴夏不免有幾分沮喪,但是也不著急,選了一招以退為進:“罷,反正已捅破這層窗戶紙,你知道我的心思就行,我去忙了。”
說罷,下炕穿鞋,瀟灑利落離開差舍,任成平在屋裡不知所措。
感情的事,成平總是反應遲鈍,或者說,她平時對感情的態度大大咧咧,實際上她的情感藏的深,輕易不會表露。
裴夏今次訴衷情,其實實在意料之外,話趕話說到處一處,她沒想過逼成平立馬表明態度,和成平相處,最是得慢慢來。
成平,是個慢熱的人,也是個長情的人。
離家討生活並非容易事,臘月歆陽發冬血熱疫病,正月裡發臘月俸祿時,成平拿到手裡竟然只有五千餘錢,其它福利一概沒有。
這樣的薪水,對不起武侯公差們為公府為百姓日夜賣命,但也抵不過上官們一句:“控疫失敗之罪未究,爾等深當知恩圖報,何敢以俸祿威脅上官?!”
言外之意,能幹就幹,不想幹滾蛋,我堂堂公府,很不缺你們這幾個小嘍囉。
多少人離家百裡,所圖謀不過錢財,賣命如此不能得相應回報,向上反映反而被一通臭罵,誰不想指著鼻子罵回去,再大手一揮,痛快道句:“爺不侍候了!”?
怎奈頂梁之柱上有老下有小,為家中溫飽安穩,不少人忍氣吞聲,選擇繼續留下當差,成平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好一點的是,成平上有老下無小,壓力不是那麼大。
架不住成平是個思慮深遠的。
正月裡碰上溫離樓血洗大盤山,受傷不務到二月中旬,被砸傷腳骨的成平甫能下地,便抓緊時間到第一班報道。
公府制度如此,下面這些武侯公差不幹活就沒有錢,幹活不出成績照樣沒有錢,尤其是不在朝廷編冊內的公差,基本俸祿只有兩千錢,拿高薪水全靠各種補貼。
公府不敢違揹人道,故而很樂意準傷者休假休養,但歆陽城裡雜七雜八的事情卻並不會因為公差受傷就少幾件,司裡正是缺人手幹活的時候,成平也怕正月末二月裡因休養的事導致拿不到滿意的俸祿,傷勢稍微恢複便趕緊穿上公袍回去當差。
天氣漸漸回暖,成平走路還沒丟腋柺,出不得外差,只能暫時留在都捕房做些文書事宜。
成平的到來,讓原本領著幾位別處調來的女文吏暫理文書之務的某位都頭如蒙大赦如見救星,都頭將文書公務一股腦全部扔給成平,自己一溜煙跑走去巡街,說是再待下去處理文書公務恐會發愁到禿頭。
成平接手一班文書,整日下來差點沒被逼瘋。
傍晚下職到飯棚吃飯,成平才拄著單根拐出現在飯棚,原本第三班的幾位公差遠遠看見,便熱熱鬧鬧將成平接過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