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成平心裡再清楚不過,不是其他人做事無法讓老大樓正興信任,而是成平幹活太實誠,不偷奸耍滑,能實打實完成上官下達的任務。
成平能幹,若不安排成平一個人在後面幹勤務之事,樓正興則需要從疫情前線調回來至少兩個男人來做勤事,而且還無法保證做工質量,那些幹活讓他不放心的人,他得親眼盯著些才行。
他們做的事關乎人命,容不得絲毫差池,偏偏對有些公差來說,這些救人性命的事,僅僅只是一份餬口的差事,活兒幹了就行,幹沒幹好就不關人家的事了。
樓正興想把這種人從第三班全部踢出去,然而千百萬個無可奈何,緝安司目下正缺人手,十分缺人手,尤其缺有處理冬血熱疫情經驗的人手。
此前經歷原緝安司司正曹季冶被調走,新任司正文首釗打壓異己、作為不切實際,以至於第三班現有的這些人魚龍混雜,他還暫時動不得,公務裡只能讓張敦、張勁勉等他信得過的人受些累。
有句話叫“秋後算賬”,樓正興有自己的安排,只是目下委實苦了成平。
五百六十斤水打好,折折騰騰全部倒進大木桶,體重方才九十斤出頭的成平累得手腳發軟,蹲在大木桶旁邊上氣不接下氣,卻是片刻休息不得,還要抓緊時間一刻不停地繼續稱重消殺藥。
後頭還有一堆事等著做,她可歇不得。
剛兌好一個大木桶,新人擦完帳篷裡的東西,拿著巾布出來向成平徵詢意見:“那些馬紮、毛筆、硯臺,還有櫃子裡那些碗筷該如何處理?”
消殺藥嗆鼻嗆眼睛,七兩粉末小心翼翼倒進水裡,成平急忙躲閃,仍舊被那升騰起來的塵粒嗆得連聲咳嗽,甚至紅了眼眶:“拿咳!咳咳咳咳……拿出來丟這桶裡,泡著,半個時辰。”
嗆得厲害,成平扯起衣領,用衣領內側幹淨的地方擦了擦眼睛,又咳嗽幾聲,道:“你把那些東西拿出來泡上吧,我去燒火,還有很多東西要蒸。”
比如大家晚上睡覺用的被褥,以及……“啊對了,”成平捂住火辣辣熱的眼睛,悶聲補充:“碗筷就別泡消殺水了,我一會兒拿去蒸。”
說著,打水時衣服濕了大片的人再度向水井走去,她要繼續打水,把蒸籠蒸上。
大蒸籠是為防控冬血熱而特意定製的,不是尋常食肆鋪子蒸饅頭包子的那種蒸鍋,它摞的高,一鍋能蒸五床被褥,需要成平踩椅子上去方能夠著最上層。
打來水把灶臺上的大鐵鍋倒大半滿,成平去平車上卸被褥,才搬下來四五床,泡好東西的新人過來幫忙。
成平心想,這人目前看來不僅做事手腳利索,而且還挺有眼色,知道幫忙幹活,不像她前幾次帶的幾那個新人,幹完安排的活後就坐到哪裡歇息玩耍,即便看見成平在忙碌,只要成平不開口喊幫忙,人家就絕對不會主動過來幹活。
偏偏成平是頭犟驢,遇見這種沒點眼色的人從來都不吭聲,只是在帶教結束後,樓正興詢問“誰帶某某某?”時,平平淡淡告訴上官:“這個人我不要。”
也不知何時起,成平的選人標準竟然成了三隊的擇人標準,通常情況下,但凡是成平明確表示過“我不要”的人,三隊的兩位領隊都頭也不會要。
這廂裡,兩個人幹活就是比一個人幹活快,二十床被褥很快搬下來完,可天上的日頭也已經明顯往西邊偏去,冬天晝短夜長,留給人幹活的時間委實不多。
兩人配合著把要蒸的被褥用大油紙細細包裹,防止弄濕,架上去先蒸起一鍋被褥,成平讓姑娘守著灶臺燒火,自己去卸來時用板車拉過來的床板。
武侯公差們在疫區做活,食宿都在疫區外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今日剛過來,疫區裡的人估計要忙碌到很晚,成平準備物資的時間也就相對多一些,只是日落之後寒風呼嘯,她倆在露天幹活,冷甚。
新人聽話地守著灶臺燒火,成平扛床板路過這邊,看見另一個用來蒸飯灶臺暫時空閑,下意識想讓新人再抓緊時間蒸一鍋被褥,可她又想了幾想,最後作罷。
“還是等我搬完床板,自己過來蒸罷。”成平心裡這樣想,又一趟扛著床板過來時,竟然看見那新人自己在架籠屜包被褥,很明顯,新人要把另一鍋也蒸上。
搭好這張床板,成平兩手叉腰過來幫忙,氣喘籲籲:“怎麼不喊我過來幫忙?一個人幹這些不方便。”
新人“唔”了一聲,慢半拍一樣,先把手裡的油紙掖好,方沉穩道:“我瞧見你往這個鍋臺看了一眼,你不怪我擅自亂動就好。”
“怎麼會!”成平揚起笑臉,兩顆小兔子牙白淨又可愛,兩頰微紅,也不知是幹活熱的還是被冷風皴的:“你幫了我大忙,我又怎會怪你什麼,感謝都來不及呢。”
新人莞爾一笑:“柴禾不夠了,還得勞煩你再去抱些來。”
“好,這些弄好我就去抱。”正在裹油紙的成平用力把繩子繫好,轉身去包裹下一床被褥。
成平做事利索不拖沓,三下五除二把蒸籠架上,新人繼續去燒火,成平過來這邊牆根掄起斧頭劈柴。
這些柴禾是下午緊急拉過來的,最多用到明天早上,成平從挎包裡摸出小記事簿和炭筆,在明日要回緝安司拉的物資單下添上“柴禾”兩個字。
柴禾不一定要大老遠從位於中城的緝安司拉來城南教化坊,或許附近的武侯鋪子裡囤有,勤事庫開單子就近給他們調,那樣的話成平明日拉物資會省力很多。
抱完柴禾繼續去扛床板,二十餘張床板尚未全部在公差住宿的帳篷裡搭好,戒線之外,附近駐街鋪子的公差前來送飯。
為防止救援之人染病,郎中醫官和公差們是不同病患一起吃飯的,醫者在疫區不出來。
送來的暮食是餺飥和饅頭,成平用這邊的飯桶去接飯時大致點了點饅頭數,感覺不夠吃,向戒線外的送飯公差追加饅頭。
約莫過去三刻鐘,灶臺上的兩鍋被褥蒸好,送飯公差拉著車又送來一桶饅頭,順帶把成平從頭數落到腳:
“叫你們報飯的時候為何不點清人數按需求一下報夠?且不說還要給這片坊街其他百姓分發食物,我們人手緊缺,今次你們第三班報了四十個饅頭,我們按照你們的需求來蒸饅頭,幸虧這是廚公今日多蒸有,萬一不夠,你們的人吃不飽,屆時怨我們還是怨你們自己?……”
成平滿臉賠笑,不敢有絲毫頂撞。今日暮食不是她所報,只是她現下負責勤事,這黑鍋背也就背了,以往經驗擺在那裡,外勤事同袍尋常不能得罪。
為將疫區與公差帳篷所在的二等區、以及戒線之外的安全區盡全力區分開,三個區域間設立兩道關口,入則不得走迴路,出則必洗澡換衣。
待兩鍋被褥高溫蒸夠兩刻鐘,一鍋把暮食再蒸上加熱帶消殺,一鍋繼續蒸被褥,成平把床板都搭好時,副都頭張敦扯著嗓子在紅布條拉成的疫區戒線裡面喊成平送飯。
和新人將暮食打好抬送過來,成平問:“約莫幹到啥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