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先生嘿嘿一笑:“飛,此事不可妄語,可謂天機不可洩露!何況若眾人解去疑慮,再續寺中香火誠心向善,自有千百福報,又怎可說我所言失實?”
我答道:“不說此處。蒲先生此舉,莫非是篤定蓬蒿中藏有證物?”
“正是。中庭蓬蒿沒人,可謂藏匿證物絕佳場所。待我等明日往衢州親耳聽聞寧採臣說辭,再與張大人於蓬蒿中所獲證物仔細比對,定可見個分曉。”蒲先生信誓旦旦。
“看來蒲先生是咬定寧採臣逍遙法外了麼?”
蒲先生一笑,道:“我雖無證據,但此事極端可疑。飛,以你捕快身份而言,寧採臣某日忽臨一人跡罕至的荒寺,數日後與一來歷不明女子共返家中,寺中卻尋出具駭人屍首,莫非不可疑麼?”
我點頭稱是:“蒲先生所言不假,但我等先前也認準,寧採臣並無不打自招之理才是?”
蒲先生撫須道:“不錯。此處我亦深感困惑。不過此時尚早,待明日與寧採臣夫婦二人親口問得傳言再加論斷不遲。”言罷又道,“且不說此處。如今此案中另一處謎題,我實甚為苦惱:若我等推定寧採臣與其妻乃是殺害寺中之人元兇,此二人又怎得棄屍於上鎖舍內?料想寧採臣之身份,我等想是不得輕易將其捉拿拷問。若寧採臣咬死此處拒不認罪,怕是極為棘手。”
我頷首稱是,遂轉身仔細清點書架上標記;不一時,扯出一本筆錄。我見封皮上標康熙八年,己酉,便取過小冊放在桌上翻開,與蒲先生道:“不知七年前院試當在什麼時節?”蒲先生掐指一算,道:“秋。”
我聞言速將小冊唰唰翻過,道:“九月一十七日,巳時末,三生登堂報案。蒲先生,三員外縣考生證詞在此。”言罷我將小冊攤在桌上,以供蒲先生與玲二人一覽。
片刻,蒲先生道:“三人先依次看過西廂各間僧舍,便往東廂僧舍探察,不想未行出幾步,忽嗅得一股惡臭。循之而去,三生透過一舍視窗,正窺見屋內血腥橫屍,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奪路逃出荒寺直奔衙門府投案。投案罷,三生堅不肯返歸寺中引路,只是躲在客棧中閉門不出。”
略加思索,我忽靈光一閃:“三人並未提及房間落鎖,又不肯與眾衙役共返寺中檢視,莫非……”
“多慮。飛,”蒲先生答,“若三人在窗外窺見慘遭剖腹的屍骸,卻仍有嘗試開門之舉方才可疑。何況三人若真在此耍了手段,又怎會不親與眾衙役返回寺中以確信眾人遭得矇蔽?此三人舉止合情合理,並無嫌疑。”
聽罷此言,我點頭道聲有理,又說:“方才我仔細思忖:料想若在上鎖房中見著駭人屍首,其一,兇手在屋外設法行兇,其二,兇手將屍首送入上鎖屋內,其三,兇手在屋內行兇,將房門上鎖後設計脫身,其四,兇手在屋內行兇後,在屋外將房門上鎖。此外另有兇手尋得暗道,或是藏身室內角落,待眾人走後脫身之法。不知蒲先生有何見解?”
“或有兇手潛伏室中,趁眾人步入之際混入其中。豈忘槐兄妙計?”蒲先生笑道,“不多言,飛,屍首遭人挖去心肝,鮮血飛濺,怕是難在屋外隔空所為。此外,我在屋內時曾仔細檢視,見那僧舍極為簡便,不似有暗道模樣,至於屋頂,也無有出路。”
我應聲道:“如此一來,便只剩其餘三法,不知蒲先生意下如何?”
蒲先生答道:“依我所想,整人出入上鎖房內怕是極難。何況屍首遭開膛破肚,若妄加搬運,難免落下血汙露了馬腳。恐怕兇手是採取自屋外將僧舍之門鎖住一法。何況僧舍窗紙早已風化,只剩下窗欞,眼下井字窗欞雖不足以過人,但伸過一拳當是不在話下,其中定有可乘之機!”
我聞言道:“但僧舍門軸與視窗間相隔二尺有餘,把手與門軸又有一尺許,手臂自是難以觸及。若依我見,莫非是門上被做了手腳?”
蒲先生微微頷首:“此言有些道理。只是莫忘彼時張大人曾命人砸碎窗欞跳入房內,拔去門閂方才得入。若在大門與閂上動手腳,想必極為隱蔽,才可不引來衙役疑心。”
我聽得,與蒲先生二人相互使個眼色,一併沉思開來。無言半晌,玲已有些坐不住,輕聲道:“飛,蒲先生,幹脆採信寧採臣說辭如何?”
我與蒲先生聽聞此言,不由相視苦笑。玲見我二人不答,繼而竊聲道:“寧採臣廉隅自重,想是正人君子,不應將人開膛破肚殘害才是。”
蒲先生卻一笑:“弟妹,此中或有必需之理。”
“小女願聞其詳。”
“我以為,寺中屍首並非遭人開膛破肚而死。”蒲先生道,“開膛破肚,當是為掩蓋真正死因所為。”
“真正死因?蒲先生言下之意,莫非死者乃是遭人毒殺、扼殺之類?”
“非也。”蒲先生答道,“飛,你且想,若是寺中見著一具遭利刃刺中腹部而死的屍首,哪怕夜叉傳言愈真,本地百姓更加篤信,但衙門中的差役,卻願相信麼?兇手挖去死者心肝,一來為假借夜叉傳聞掩人耳目,二來為掩蓋明顯人為的致命傷。”
我登時恍然大悟,連聲稱有理,但略加推敲,忙道:“若真有匿跡之圖,何不將屍首棄置於蓬蒿之中,卻反倒大張旗鼓,留在室內?”見蒲先生抓耳撓腮無言以答,我道:“罷了,言歸正傳:若依蒲先生假定,寺中真有某甲為寧採臣與其鬼妻所殺,我等一來須知死者身份,二來須知寧採臣夫婦動機,三者須知其寺中所發生何事,但眼下三事均無半點頭緒,如何是好?”
蒲先生稱是,道:“飛,此三點誠然乃是要害。”言罷又伸個懶腰,“今日點到為止,待我等明日見過寧採臣夫婦,看過張大人尋得證物再見分曉不遲。”隨即蒲先生應聲而起,與我二人告辭。而我與玲亦估摸時候不早,便將手冊放歸原位,返回寢室睡下。
第二日,待我、玲、蒲先生和王特使四人一早醒來用過餐,張縣令便將兩張地圖交予王特使,仔細叮囑去往寧採臣家中路線。聽張縣令又與王特使說一旦迷路,當如何尋著就近村莊問路時,看王特使耐心傾聽,不時點頭稱是的認真模樣,我心中深感兩人師兄弟情分之深厚。
講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只聽張縣令又問王特使道:“師弟,真不需我派人帶路?”
王特使笑道:“張師兄曉得我這倔脾氣。身為朝廷命官,若連區區百裡之路尚尋不得,怎可服眾?”
張縣令苦笑道:“我卻以為既身為命官,需要協力時當以效率為優。哈,吏部之事我不妄言論斷,但求師弟與諸位一路順風!”言罷張縣令一抱拳,與蒲先生道,“今日之工程我已重新謀劃,我見今日豔陽高照,便打算以先行取得夜叉妖骨為先,想蒲先生一行黃昏歸來前,我當已經取得妖骨恭候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