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瓏呆呆地坐在菩提樹下，心思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
不遠的地方，無我大師正運功助衛軒的元神歸位，容不得一絲打擾，所以一真只能來到菩提樹下。
看了眼樹下的白玲瓏，一真突然想到了個佛教典故“樹下野狐”——在禪宗百丈禪師的相關公案中有一個野狐禪的典故，該野狐的前身就是因為盲目漠視因果，結果五百世墮入狐身，幸得百丈禪師示以因果正見，才得解脫。因此，佛教有云：緣起甚深、不可思議。
一真想，也不知是怎麼個緣起甚深法，菩提寺居然會跟一隻來歷成謎的狐狸精產生了這麼大的糾葛，又是怎麼個前因註定，凌霄宗的謫仙人衛軒也跟這狐妖糾纏至此？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一真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我佛自有因果說，說盡世間一切。
“白姑娘下地界一遭，可曾遇到什麼兇險？”
白玲瓏抬頭看了眼一真，淡淡道：“想知道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是了？”
心知對方還在因為琅玕仙劍的事怪自己，一真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道：“師父會治好衛軒的。”
白玲瓏哼道：“最好如此，不然我就會生氣。我生氣倒沒什麼，我的靠山生氣才叫厲害，我現在的靠山，可牛！你們菩提寺，可真不算啥。”
一真一怔，心想這狐狸下了一趟地界是撞了什麼邪，怎麼敢硬氣到說這種話？
白玲瓏傻呵呵笑了，然後瞧見無我大師收了手段，身後偌大的菩提樹不再散出綠光，而是越變越小，直至變回了一顆翠綠珠子握在無我大師手指間。
白玲瓏跑到無我大師身前，喜道：“衛軒好了？”
無我大師深深望了眼白玲瓏，道：“好的不能再好了。也不知是有何境遇，衛軒此番可謂因禍得福，元神一歸位竟比原先更加凝實圓融，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破境入大乘期。修真界萬年來最年輕的大乘期，這個名頭他逃不掉了。”
白玲瓏嘿嘿一笑，什麼都沒說。
無我大師淡淡一笑，伸手在衛軒面前拂過，喝道：“此時不醒，更待何時？”
衛軒猛然睜眼，目中閃過精光。他看了眼無我大師，又看了眼一旁的白玲瓏，然後拍了怕自己的腦袋，好像想起了什麼東西，又好像沒想起來，迷迷糊糊，難以釋懷。
無我大師徐聲道：“因緣際會皆有定數，該想起來的時候自然會想起來。”
衛軒輕輕皺眉，起身對無我大師作揖道：“先前小子對菩提寺無禮，還請大師寬恕。”
無我大師擺擺手道：“無妨，當年欠了鎮宇一筆賬，今日可算還了，日後希望你們凌霄宗別再抓著舊賬不放就好。”
白玲瓏嘬了下牙花，心想賬不該是這麼算才對——想當年因菩提寺之事含恨羽化的鎮宇真人可是仙隱境，而如今衛軒在菩提寺吃了大虧，好不容易救治回來能夠有所進境靠的也不全是菩提寺的助力，更何況只是說衛軒有望進入大乘期罷了，怎麼算，也是凌霄宗一方吃虧啊。無我大師如今說兩家算清了從前賬，怎麼看都有佔便宜之嫌。
衛軒嘆道：“能了卻一樁積年因果，也算我們兩家的幸事。”
“多謝衛軒小友了。”無我大師深深一禮，從懷中取出一物道：“畢竟你的琅玕仙劍毀在我門人手中，沒什麼好賠你的，便將此物送你吧。”
知道堂堂仙隱境大能拿出手的東西自然非凡，衛軒也不客氣，接到手中一看，發現是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石頭，石面光華如鏡，內裡隱隱有絲絛狀的雲縷。
衛軒奇道：“這東西是？”
無我大師傳音入密道：“此物乃是三生石。傳言上古時忘川河邊有青石一方，上面記載著人的前世今生與來世。只因此石所知甚多幹涉了天道，於某場大劫之中崩碎四散。其中一塊便流落到了人間，也就是老衲給你的這一塊。據傳此石功效雖已大減，不能再有那看透三生之能，但依然靈效甚大，只要在石上刻好二人姓名，那就是情定三生、天地難分的大好姻緣。此物老衲珍藏許久也無用，如今便送給你吧。”
“我所求是成仙飛昇，必要太上忘情，大師覺得這東西於我何益？”衛軒淡淡道。
“真的沒用嗎？”無我大師一笑，定定地看了眼衛軒，“情之一字，雖然動心搖魄，可未必就是壞事。別篤信什麼太上忘情才是成仙正道，說什麼天若有情天亦老，那麼天若無情，何必化生世間有情萬物，閒得慌嗎？”
衛軒臉上微微一紅，收好三生石後彎腰一禮，不再說話。
無我大師點點頭，哈哈大笑，似乎看到了有趣至極的東西，原來，謫仙人也根本不信什麼太上忘情，只不過抹不開面兒需要有人搭個臺階給他下而已。於一生終途，能看到這麼有趣的一幕，也算萬幸不是嗎？
痛快笑完過後，無我大師咳嗽了好長一陣，這才伸手喚過面色緊張的一真。
一真跪倒在無我大師身前，垂首無言。
無我大師摸摸他光華的頭頂，沒有說什麼。
一真霎時間便淌下淚來。遙想幾百年前，他還是個小沙彌，剛剛被無我大師收入門下的那天，也是這麼被摸了遍腦袋。如今自己都老了，沒想到還能感受師父掌心的暖意。有始有終，如此甚好。
無我大師長嘆了口氣，對一真說道：“一真，我門下三人，數你最了不得。就連我自己都不敢說，主動跌境之後還能有重新拾起來的一天，可你做到了，很了不起……待我走後，你就駐守在這裡吧。雖然是件苦差事，總好過在外面你拿一顆真心待人，他人卻滿心算計敵視於你的好。你這一顆真心，現在的菩提寺承受不起，可人間還需要。”
一真哭著點了點頭，繼而叩首不斷。
無我大師滿意一笑，將項上佛珠摘下，並將那顆“菩提樹”掛在上面，然後掛在了一真的脖子上，道：“為師果然沒有看錯你。一個真字——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雖是儒家的話，用在你身上倒也合適，希望將來在佛道修行上你能比為師走得遠。”
“佛祖，貧僧侍奉佛門一生，守護人間一世，此時可算無愧啦！”
說完這話後，無我大師雙手合掌，閉上了雙眼，面目盡現慈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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