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人忠誠,好多人跟著他一幹就是七年,他看著無主又迷茫的僱工們,心中難受,覺得自己沒有盡到一個東家的責任,沒能給他們一個安穩的飯碗,三十多歲的人,二十多年沒哭過,可現在眼淚卻一下就湧了出來。
旁邊一個老夥計看了心裡一酸,不禁低呼一聲,“東家。”
胡東家卻揮了揮手,淚流滿面的道:“諸位,我要是有銀子,怎麼會不給你們,你們都是跟我胡某多年的人啊。諸位現在都快去拿吧,要是等錢莊過來追債,將作坊一封,你們就什麼都沒有了!”
同其他作坊一樣,為了擴大規模,趕明朝的訂單,胡東主也向錢莊和朋友借了錢,而且上游的原料貨款,許多也都是欠著的。他就等布匹交貨之後拿錢,可是明朝那邊把單子一撤,整個産業立刻斷裂,瞬間就身負巨債,只剩下幾倉庫的棉布堆在那裡。
旁邊的老夥計,見眾人還站著不動,不禁急道:“大夥兒還不快去,等會錢莊的人來了,你們就什麼都拿不到了。趙賬房在倉庫等著哩,都快去吧!”
數百號人聽了,這才一下向倉庫湧去。胡東家見人都走了,對身邊的老夥計揮了揮手,“老鄧,你也去吧,我交代了趙賬房,他會多給你幾匹,還有幾兩碎銀,以後好好生活,回老家去吧。”
老夥計開始不願意,可胡東家又揮了揮手,他才跟著人群走三步一回頭的離開。
等人都走後,胡東家像一下老了十多歲,他弓著背扶著牆蹲了下去,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蹲在牆角痛聲的哭泣。
整個作坊區,一片愁雲慘淡,僱工們哄搶著作坊內的貨物,為今後的生計發愁。欠債的作坊主,或者失魂落魄,或者如胡東家一般撕心裂肺般的痛哭,或者繩子往樑上一掛,腳把凳子一蹬,直接自盡了事。
來催要原料貨款的人,推開作坊的門,看見掛著的屍體,心立時涼了半截,更有甚者在旁邊也找了個位置,一起上吊自殺了。
這次明朝對金國的打擊,不僅僅是織布作坊,而是整個産業鏈條都受到了重創,甚至有錢莊也因此倒閉。
長安城東,列市十餘裡,是長安最繁華的區域,有各種店鋪,是長安城貨物和原料的集散地。
韓朝宣在長安知府的陪同下來到東市,街道上擠滿了一輛輛的大車,上面裝的不是棉花,就是染料等織布行業的原料。
一行人分開人群,從車輛旁邊好不容易走進集市,便見幾處商號前人聲鼎沸,門口都堵滿了裝著貨物的車輛。
長安知府叫韓東舟,是韓朝宣的門生,是永章六年的探花,他陪在韓朝宣身邊說道:“棉花正常情況下是五兩每擔,今年瘋漲到十五兩每擔,可從昨天開始便猛然暴跌,現在已經降到一兩每擔商號都不收的地步。生絲的價格也從三百六十兩每擔,降到了四十兩每擔,暴跌差不多九倍。”
韓朝宣看了看排著長隊的大車,心裡哇涼的。街道旁原本專門幫工坊收購原料的各個店鋪都已經紛紛關門,鋪子前掛著歇業的木牌。
知道棉價下跌之後,急急忙忙趕著車輛,想要將貨物出手的行商都被堵在了商鋪外。
商鋪的掌櫃不停的賠禮,“諸位,真收不得,西城的作坊都倒了,我收了賣給誰啊!我的貨款還沒收回,大家給我讓各道,我得去西城討要貨款……”
店鋪外排起長隊的行商們,聽說商號不收,貨物全砸手裡,一個個臉色慘白,積攢幾年的財富,一下就縮水到幾年前了。
韓朝宣心一下沉到了極點,而就在這時,忽然大群人拿著布袋湧進了市場,跑到了幾家糧行前,開始搶購糧食起來。
在車輛旁邊的行商們,看見來搶糧的人群,一下反應過來,他們的銀子都用來收棉花等原料,這一車貨物,可不能當糧吃,要是米價一漲,那他們就完了。忽然哄的一下,這些人也紛紛跑向糧行,加入了搶購的行列。
棉價下跌,糧價上漲,有多少人會吃不起糧,韓朝宣的身子不禁晃了晃,一旁的韓東舟忙一把扶住他,驚呼一聲:“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