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蘇不知道有知己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從記事起,除了體弱多病的母親,便只有教他彈琴的師父。
師父姓卞,名叫卞鴻。
不是他找的卞鴻,卞鴻卻自己來找到他,要做他的師父。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卞鴻一個人聽他彈琴,卞鴻教他指法,卻不教他琴譜,大多數時候,他都即興而撫。
好,或者不好,卞鴻都不會管。
時間久了,他漸漸厭惡了面前的七根弦,這幾根弦,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裡,曾將張文蘇的雙手手指弄得血流不止。
他幾乎恨它們。
那天卞鴻沒有督促他練琴,卻取出了破陋茅屋的壁上掛著的一支簫,嚴肅而又黯然地吹了一支曲子。
張文蘇說不出這曲子的來歷,曲中的無奈與悽惶,他卻感同身受。
卞鴻吹完這首曲子,便奄奄一息。
張文蘇並沒有太大的感觸,比起方才那一曲哀音,卞鴻的死,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卞鴻在死之前,告訴張文蘇他的身世,他是張繡的後人,就是那位在宛城殺死曹操長子曹昂後又投降曹操,在征戰烏桓的途中去世的將軍。
青釭閣的秘密,他的使命,還有卞鴻自己的仇。
卞鴻的仇,與楊素有關。
那是一段對於張文蘇而言不近的往事,卞鴻在山西的妻子兒女被楊素所殺,他自己則流亡在外。
那是北齊還沒有被滅國時的事。
張文蘇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替卞鴻報仇。
他手中拿著的玉簫卻告訴他,卞鴻死後,他的仇,便是自己的仇。
他不過一個十五歲的布衣少年,手無縛雞之力,楊素卻位高權重,他只能仰望,根本夠不到。
不論他是醒著還是睡著或者夢著,卞鴻臨死前吹的那支曲子都像是魔咒一般,不停地在他耳中迴盪。
有時候他甚至能感覺到簫聲蕩起的空氣中的漣漪。
難道人在臨死的時候,都能夠有這樣一首絕響?如同當年嵇康在臨死前也撫過一曲廣陵散一般?
張文蘇不禁想到了自己。
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死了,會不會有一個人能聽到自己最後的哀音?
舉目望去,映入眼中的盡是枯樹山林,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卞鴻死了,他的孤獨更是達到了極致。
除了母親,根本沒有一個人會聽到他的琴音。而母親儘管聽了,比卞鴻的反應還要小。
在他眼裡,如果不是因為他,母親早就死了。可即便有他,母親如現在這般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母親的病已經好了,她一向通達,不會反對他離開。
他要去大興城,在山林中如此孤獨地度過一生,和現在立刻就死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張文蘇拜別母親,手中拿著一支玉簫,揹著簡單的行囊,離開了他生活過十六年的地方。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連背井離鄉都算不上,因為他根本沒有家鄉。
在卞鴻告訴他以前,他的身世成謎。要不是卞鴻出現,他甚至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
對於他的身世,母親閉口不言,他也懶得問。
他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和母親一般溫柔賢淑,舉止端莊,直到才走出山口,遇到了另一個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