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點了點頭道:“建成,與人相交,誠心為貴,宇文化及心傲之人,你能得他青睞,為父甚感欣慰。只是此人行事偏狹,還需當心。”
我苦笑道:“父親,他早與孩兒劃地絕交了。”
這時三娘走到跟前來,對老爹道:“父親,三娘想請張先生來府中教琴,還請父親答應。”
老爹笑道:“答應了你便是。”
她愣了一下,看向我時,我衝她眨了眨眼睛,她笑了笑又道:“父親,我還有一個請求……”說了一半,卻吞吞吐吐不再說。
老爹看著她,示意她把話說完。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插話道:“父親,前日三娘去醉鴻漸茶樓,茶樓老闆賞識三娘琴藝,想留她在樓中撫琴……建成以為此事不可,她可是您的女兒,怎能在茶坊酒肆中拋頭露面?”說著故作嚴肅對三娘道,“三娘,此事不宜,你別再提了。”
三娘又要開口,老爹卻擺了擺手詭譎地看著我,道:“想去便去,只有一點,別讓人知道是唐國公的女兒就是了。”
三娘笑逐顏開對老爹拱手道:“謝父親成全。”
我看著三娘,想到這樣一個妹妹將來恐怕絕對不簡單。自此以後,醉鴻漸茶樓裡多了一位琴師——羽止。
大業二年十二月,太子楊昭病逝於東宮。
對於與朝堂若即若離的唐國公府,這一切都不那麼重要,老爹說總有一天他會再度被起用,更加勸我不必太介意官場得失,說現在的朝堂,在其中的人都身不由己,倒還不如抽身事外來得悠閒自在。
太子的死讓整個大興宮在這年除夕都顯得暗淡了很多,更確切地說,整個大興城都失去了慶祝新年的資格,我不用想就可以知道,楊廣和蕭皇后一定為痛失愛子而難過,我不同情楊廣,但很同情皇后——我見過母上大人在我們生病或受傷時的艱難,至於楊廣,他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值得同情,楊昭有可能是躺在洛陽城冰冷荒地中的任何一個人,如果他同情他們,我可以考慮同情他。
說實話我本來以為太子的死會讓他至少對生命表現出一點敬畏,然而結果適得其反。
大業三年三月,長寧王楊儼在陪楊廣下棋的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觸怒了楊廣,被楊廣身邊的護衛當場殺死,隨後楊勇的所有兒子被流放嶺南。
我想起很久以前李世民剛出生的時候與楊儼的一面之緣,那時候他因身為父親的太子失寵於聖前,已經十分落魄,想不到時隔八年之後也難逃一死。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楊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因為自己兒子的死而遷咎於人,我感覺歷史對他的書寫其實並沒有錯,他就是一個可怕的暴君。
這天下午我和若修在存墨堂下棋,張文蘇和三娘在一旁觀戰,到了晚飯時候還意猶未盡,於是我們決定等吃過晚飯接著下。
若修的棋藝怎麼說呢,在我看來並不是太好,因為她落子都中規中矩,完全按照章法來,一點出格的事都不做,這當然和她的性格有關。我在本質上也一樣,但是覺得這樣兵來將擋的方式未免有點無聊,所以經常想出其不意對若修形成包圍之勢。
可是奇怪得很,每次我的心思都會被她識破,或者就算不被識破,她最後身陷險境了,也還是能夠不動聲色地化險為夷。張文蘇和三娘在一旁看著都連連稱讚。
輸給若修我不但不覺得沒面子,反倒心裡十分高興,因為她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做什麼事都沒精神,也沒什麼心情。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我既沒有做什麼事情惹她不高興,她自己也沒有碰到什麼煩心事。我想逗她開心,要是連我都沒辦法哄她開心,那我只好帶她去看醫生了。
她因為贏了我,心情的確好了不少。
夜色漸深,月光如水一般照著院中的海棠樹,若修的笑靨如身後的海棠花一樣清澈明媚,我又一次彷彿置身迷離的夢境一般,呆呆地看著她,竟忘了落子。
她的手在我面前晃了兩下道:“怎麼看呆了?”
我回過神來,發現張文蘇和三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我笑道:“你最近怎麼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道:“沒事。”
我道:“沒事怎麼整日裡都沒精神?”
她笑道:“大概是春困。”
我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眼睛中笑意十分明顯,我道:“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去找荀大夫給你瞧瞧?”
她把我的腦袋一拍,笑道:“瞧什麼?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說沒事,你不相信?”
我這才想起若修的確是大夫,而且還是不錯的大夫。
她見我不語,笑道:“下完這一局,就不下了好嗎?”
我看著棋盤上剩不了多少空地方,點頭道:“你乏了?現在就去睡吧。”
說著我起身準備去扶她,眼睛朝她身後看去,卻立住了不敢再動。
若修見我的反常神態,問道:“怎麼了?”說著也要起身。
我笑道:“沒什麼,你先坐下,我們待會再回房。”
這時若修身後的樹影裡,剛才明晃晃的一道寒光一閃而過,就消失了,從黑暗裡走出一個人來。
宇文化及。
他沒有蒙面,只是臉色陰沉,目光中的冷峻在夜色中劃了一道,然後無神地望著黑夜,這刺痛了我。
我道:“故人來訪,不必用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