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茶樓酒肆中,所有的真實的或虛假的小道訊息是傳播得最快的。我在茶樓裡一般都是待在包間,很少出來大廳裡廝混,但是偶爾無聊了也會到下面坐坐。
自從我丟了官,確切一點說應該是停職檢視,我感覺整個人都和以前的生活剝離開了,我想到了邙山上的木屋。以前我覺得要想去那兒住是不太現實的,現在卻覺得“大隱隱於市”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我根本不用特地去找一個和那兒一樣的地方,就在唐國公府和醉鴻漸茶樓裡,每天的生活就已經非常悠哉了。這當然也基於唐國公府還過得去的家業。
有一天我一大早就去了醉鴻漸,因為這一天是曹苻三十八歲的生日,我去他的茶樓這麼久,從來沒有喝過不花錢的茶,所以這天我十分積極。
和我同樣積極的人還有荀一,他前一段時間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回來才聽說我和宇文化及鬧翻,立刻顯得十分緊張。
我其實一直懷疑曹苻是不是把他的年齡搞錯了,因為他雖然已經三十八歲,但是看上去還沒有二十八歲的人老,荀一比他還要小,他們倆站在一起誰都看得出來荀一要老很多。
我先和荀一在茶樓中坐定了,曹苻穿了一身嶄新的深色長衫,看上去比平時更加俊美,就在我和荀一上下打量曹苻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我們三人相視了一眼——丁程今天在殿前值班根本來不了,荀簡則要去給人看病要到下午才能來,若修早起要伺候母上大人一時半會也來不了,至於我早就想帶來的三娘,她要等若修忙完了和她一起來,所以……我們誰都沒有料到現在門外竟會有人敲門。而且沒有小廝來稟報,顯得十分詭異。
曹苻今天坐了主位,我與他相對而坐離門最近,就起身要去開門,荀一警覺地看著我的動作,我走到門邊,將門輕輕開了一道縫。
接著就有一雙手將門推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公子,面容白皙,長相也十分俊美,也是一身深色長衫,手中一柄摺扇,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笑道:“如何竟不識得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曹苻卻已經站起身來,朝這個少公子道:“你怎麼也來了?”
我仔細再看了兩眼,覺得十分熟悉,突然想起洛陽的事,朝他微微拱了拱手,笑道:“原來是丁老闆。”
丁漁兒的目光越過我停在曹苻身上不肯移開,門外卻又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公子可真是好眼力!”說完又對曹苻道,“怎麼我不能來?”
曹苻連連擺手,這時一個白衣文士從丁漁兒身後轉了出來,手中一支玉簫,不是張文蘇是誰?我見到他也來了,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們分賓主坐下……丁漁兒坐在曹苻身邊,儼然是半個主人。
荀一見了張文蘇就道:“守喪之人,也得來嗎?”
其實張文蘇的母親病重很久了,他回去後不久母親過世,因為守喪在家一直沒有回來,現在三年未滿,他卻提前回來了。
張文蘇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還真沒辦法。皇上要徵集天下的樂工,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守孝在家。”
前不久楊廣頒下詔書,為了迎接明年來訪的東突厥啟民可汗,要把天下有才華的樂工全都召集到京城來。而張文蘇當年是越國公府的琴師,名聲在外,自然沒有辦法躲得過。
張文蘇一來,整個房間的氣氛都不一樣了,他並不太拘禮節,又十分健談,和眾人一番敘舊之後,又將話題拉回到了我身上。
他道:“楊素死了,是何人所為?”
荀一道:“你雖然人不在,還是能一眼就看出楊素死於非命,如何做到的?”
張文蘇道:“公子遭黜,宇文化及得寵,楊素之死,這三件事同時發生。公子,看來是宇文化及在皇上面前搶了頭功,對公子落井下石啊。”
他長嘆一聲,我卻不以為然道:“讓我殺楊素,我做不到。”
張文蘇點頭道:“宇文化及卻做得到。我早知此人深藏不露,果不其然。公子偏偏與他相交,如今這樣,未必是壞。”
他提起了我的傷心事,我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道:“他有他的選擇。”
張文蘇還要開口,卻被曹苻搶先道:“大家都知道,曹某最討厭官場的這些事兒,今天是曹某的壽辰,就請各位給在下一個面子,從現在起,今天之內不許議論時政,各位以為如何?”
丁漁兒在一旁拍手道:“如此甚好。”
我們剩下的人對視一眼,也紛紛點頭。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荀簡帶著一臉大夫特有的悲憫神情走了進來,見我們都看著他,似乎才回過神來,緩緩道:“哎,太子殿下病重,以我的醫術,恐怕治不好他。”
太子楊昭乃蕭皇后所出,在楊廣即位之後立刻就被封為了太子,一提到他,只怕難免又要開始議論時政了。
我瞥了一眼曹苻,只見他和丁漁兒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我們剛剛達成的共識還不到一刻就被破壞了。
荀一道:“叔父去給太子殿下看病了?”
荀簡點點頭。
曹苻道:“那你八成是不要命了。”
荀簡道:“皇后娘娘於我有恩,理當相報,可惜我的醫術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