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著她的笑,點頭道:“一個人。”
那女的又笑道:“客人請,隨便坐。”
我朝她拱手施了一禮,道:“在下想要樓上左進第三間的雅座,不知可否?”
那女的一聽臉上就變了顏色,後面靠在櫃子旁的夥計也立刻站直了身,非常警覺地打量了一下我,然後探頭朝外望了望。
那女的正色道:“實在抱歉,那間雅座已經有人訂下了,客人不如換一間?”
我“哦”了一聲問道:“不知是何人訂下的?”這有點多管閒事了。
那女的卻並不惱,只低聲道:“是一位姓鬱的客人。”
姓鬱?我記起曹苻的話,恍然道:“可是鬱柯?”
那女的又打量了我幾眼,肅然道:“莫非正是公子?”
我點了點頭。
等我來到三樓的第三間屋子,和我所想的不差,和在大興城的如出一轍,連茶几的擺放方向都沒變。
我終於知道這間茶樓的老闆——也就是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的——她原來是江東名伎丁漁兒,年輕時是建康最大的舞坊“卿不歸”中最有名的舞姬,看上去非常年輕,實際上卻已經年過三十了,本來在建康過得挺好,不知道為什麼會跑到洛陽來開茶樓。
當然,我沒有問,只道:“在下鬱柯,見過丁老闆。”
丁漁兒擺手笑道:“公子不必多禮,不知有何吩咐?”
我道:“有一封信,請丁老闆送至京城給事中蕭釴府上,越快越好。”
丁漁兒道:“此事不難,明日便可送到。”
我從袖中拿出一封已經寫好的信遞給她,她接過去看了看,笑道:“是寫給府上夫人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看到她目光中露出一絲詭異,我覺得她想歪了,本來想要解釋一下,但是轉念想了想,還是算了。
走出茶樓的時候又下起了雨,細密的雨絲在略微潮溼的空氣中渲染出一絲悲涼,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堵得慌。
洛陽城外的荒地上,堆著的屍骨在蒼茫的雨幕中顯得觸目驚心。我想起佛家常說的普渡眾生,這麼多枉死的靈魂,不知道彥琮的幾卷經文究竟渡不渡得了他們。然後我仔細想了一下,其實他們出生在這個時代本來就是個錯誤,註定要成為帝王實現其野心的炮灰,也許我也一樣。
如果老爹不是唐國公,而是一個平頭老百姓,以我這樣的年紀,不是在修建新都或者運河,就是像面前這些沒有生命的軀殼一樣躺在這裡,等天晴了,一把火燒掉,連灰都不會剩下。
我只是比他們幸運很多,因為老爹是唐國公。
雨勢漸漸小了下去,透過淅淅瀝瀝的細絲,我瞥見不遠處和我一樣,也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撐傘,孤零零站在那裡像一座雕像,我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感覺他的頭也朝這邊偏了一偏,見這邊有人,就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等他走近了,我認清了他正是吐萬緒。
他沒有穿盔甲,只穿了一件深色的長衫,和他滿臉的絡腮鬍十分不相稱,雨水順著他的額頭朝下淌著,目光黯淡,神情蕭索。
他見到是我,苦笑了一聲,道:“侍郎與某,真算得上殊途同歸了。”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他不是應該早就離開洛陽往東進發了嗎?我聽了他的話,也和他一樣苦笑了一聲,道:“將軍是行伍之人,一向不拘小節,為何卻在下官面前賣弄起假斯文來了?”
吐萬緒聽了朝我拱了拱手道:“侍郎直爽之人,我也就不客套了。實不相瞞,這趟晉州我實在不想去,正逢陰雨,所以藉故推遲了日程。”
我道:“你後悔嗎?”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反問道:“當初他是晉王,忠義仁孝之名著於天下,有誰能想到會有今天?”
我道:“有人想得到的。”我想起了方先生,如果方先生此刻也在這裡,他會不會指著這些死去的人質問我?會不會輕蔑地根本不屑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