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哥,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他受到的驚嚇確實不輕,因為我第一次去他的房間,他躺在床上把眼珠轉了一圈發現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竟然縮在被子裡連連叫著“大哥,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看見他這個樣子心裡實在有點五味雜陳,再怎麼說,他也是老爹和母上大人的兒子,我的弟弟,而且他還這麼小。就算是很久以前,我也是絕對不會欺負小孩子的。我只好坐在床沿等著他平靜下來。
過了好一陣,他才伸出兩隻小手將蒙在頭上的被子掀開一角,躲在被子後面拿眼睛瞅我。我見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也看了看他,可能因為我的眼神還算友善,他沒有像最開始那樣怕得要死,反而大著膽子問道:“大哥,你為什麼想要殺我呢?”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說自己失手嗎?他明明已經叫出了聲,我顯然已經知道是他卻沒有停手。難道要告訴他因為他以後會殺了我,所以我要先下手為強?我看著他解釋道:“大哥近來在朝中遇到了一點麻煩,心緒不寧。練劍的時候走了神,一時沒有收住劍,才嚇著了你,抱歉。”
李世民聽了之後點了點頭表示他接受了我的解釋,接著說道:“大哥不是說過,劍乃兇器,容易傷人,練劍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心定嗎?大哥既然心緒不寧,就算硬是去練,進益想必也不會太大吧?”我聽了之後一陣慚愧,在最開始我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當然這並不是我的創造,而是荀一教我的。
我再看他的時候突然覺得他也並沒有那麼討厭,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世民說的對,是大哥錯了。”
就這樣我們化干戈為玉帛,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其實我並沒有對李世民說謊,因為自從漢王府失火之後,我在朝中的確遇到了不小的麻煩。首先是御史大夫張衡來找我的茬了,他在楊廣面前參了我一本,說我對楊廣貌恭而心實懷忿,起因就是在漢王府我可能稍微表現出了一絲不忍,被張衡察覺了。雖然他無憑無據,楊廣的疑心病還是讓他相信張衡說的沒錯,因此把我叫到議政殿教訓了一番,還拿出老爹來嚇唬我,說老爹在滎陽郡說不定也有異心,我只好唯唯諾諾地解釋了一通才勉強逃過這一次。
其次是洛陽新都剛剛落成,楊廣便給我下了一道命令,說是修築通濟渠和邗溝的民夫不夠,而且馬上還要開始修建從洛陽到涿郡的永濟渠,因此需要更多的民夫,讓我去江東督促民夫徵調。我覺得這樣幹勢必會造成江東的局勢不穩,所以建議楊廣最好把修建運河的時間往後推一推,讓剛剛參與東都洛陽修建工作的民夫能夠喘一口氣,結果楊廣差點把我拉出去砍了。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私事,那就是韋挺的父親不久前病逝,我看到韋挺難過的樣子,也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
這些事情在唐國公府我只能和三娘說一說,從她那裡得到一點安慰。
不過歸根到底,李世民差點被我殺了這件事還是我做錯了。他因為這次受驚著涼病了一個多月才好,小孩子生病可不是一件小事,畢竟古時候小孩夭折的事情太常見,母上大人因此也整天掛心,等到李世民的病好全,母上大人被折騰得都瘦了一大圈了。
我在心疼母上大人的同時,也仔細地想了一想,弒兄鴆弟的事情,不是隻有楊廣才幹得出來嗎?而我在心裡對楊廣的這種行為一直以來在心裡根本就是持譴責態度的,試想一個真正自信無欺的人,怎麼會害怕別人威脅到他的地位呢?只有心中疑懼自卑的人才整天患得患失不幹正經事專門經營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當吧?我怎麼能讓自己成為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這樣一想,我又覺得自己對李世民的擔心顯得十分多餘,也就更加不齒自己之前的作為了。
這年——也就是大業元年的十二月,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完完全全的大人,因為老爹從滎陽郡寄來一封家書,告訴我他替我安排了一門親事。
我……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差點沒叫出聲來。雖然我也知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也知道唐國公府的長公子根本不可能隨便在外面找個女人就結婚,但是老爹給我帶來的訊息實在叫我太猝不及防了,我一時半會根本沒有辦法消化。
因為這個顯而易見的原因,府中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心情不好。當然他們大部分人都以為我是嫌棄對方的門第。
我把自己關在存墨堂裡,看著書架上的幾本醫書發呆,不停地問為什麼我常常往寺裡跑,每次都認真地求觀音菩薩,一晃四年過去了到現在我不但連許若修一面也沒有再見到過,而且馬上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這菩薩也太不中用了。
其實從一開始我對許若修就並沒有什麼太過分的想法,想著讓她做我的妻子簡直有點痴人說夢,老爹和母上大人根本不會答應——以後和別人說起來,自己的兒子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老爹在朝堂上該如何立足?
可是如果承認我的確想天天醒來都可以看到她,那這也太對她不起了。因為既不能和她結婚又需要她可以常常看見,在現代社會有一個專有名詞來指代這種女人——情婦。我李建成真心喜歡的女人,怎麼捨得讓她去做沒有節操的情婦?再說了以許若修的清高,就算我自戀覺得她再喜歡我,也不可能真的做這種事。
還有第三種可能——小妾。這比起做情婦來更委屈,比如我家,老爹也有小妾萬夫人,老爹對她已經很好了,母上大人在她面前也從來不拿大,可是她在府中的地位基本上等於沒有,府中人人都尊敬她只是因為她為人很好而已。
我將老爹的信仔仔細細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希望自己是眼花了,可是白紙黑字就擺在那裡,由不得我不信。而且更讓我不可理解的是,老爹替我相中的這門親事,據我所知和他唐國公的身份根本一點也不配——老爹給我相中的,是禮部侍郎許善心的小女兒許眇,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只是聽傳言說她長得還可以。雖然她和許若修一樣都姓許,可是這根本沒有辦法給我半點安慰。
說到許善心,他原本是江東的陳國人,陳亡入隋,以其對陳國的忠心和敢於直諫贏得了先皇的賞識,如今楊廣做了皇帝,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聽大臣的諫言說他哪裡不對,所以肯定不可能喜歡他了。所以許善心就算鬍子一大把可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侍郎,論官階我這個女婿才十幾歲,都和他平起平坐了。老爹一向高瞻遠矚,怎麼會替我找了這麼一門親事?我不禁替老爹感到不值,就算找不到什麼皇親國戚,也至少找個有勢力的大家族吧?幹嘛非得找這麼個既沒有門第出身有沒有朝廷威望的人結親家呢?
我想要反抗這種安排,可是卻發現連反抗的物件都不知道是什麼。在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再在尚書省碰到許善心,怎麼看他怎麼彆扭,而且我也非常不自在——畢竟這件事如果最後成了,那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這年冬天醉鴻漸茶樓成了我經常去的地方。
經過上次差點殺了李世民的事件,我知道從一開始認識荀一,他就整天在我身邊保護我,李世民的事當然多虧他出手,事後他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他於劍術上頗有造詣,我的本事一大半都是他教的。所以我無論找什麼樣的理由都沒有辦法搪塞,最後只好乾脆不解釋了,我選擇不解釋,他倒不再追問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荀一、荀簡還有曹符——他們負責替我解悶。不過他們並不是當事人,根本沒有辦法理解我的心情。特別是曹符,更有種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態,巴不得這個喜事快點辦。
“公子,我實在有些好奇,唐國公府的這樁婚事究竟何時能辦?我倒想聽你說說這位許眇姑娘的……不不不,應該叫少夫人的情況。”曹府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身錦繡華服,年輕秀氣,保養得當,他現在其實已經三十多歲快到四十了,但是看上去還是很年輕。
我聽她這樣說白了他好幾眼,懶懶答道:“你對她感興趣,不如你替我娶了她?”
曹符連連擺手道:“這如何使得?唐國公親自替公子擇定的親事,應該不會有錯吧。”
荀一插話道:“公子,要不然我走一趟,替公子打探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荀一好像在朝著丁程的方向發展,他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我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我對許眇這個未過門的妻子實在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沒有她,我還可以在心裡抱有一絲幻想,可現在她馬上就要嫁到唐國公府,想看的話,以後的日子還長著。